第107章(1 / 1)

柳伏钦嘴边抑着一缕浅淡的自嘲,不想被她发现,偏首没再瞧她。

除去这些阴冷危暗,沈韫想要什么,他何尝会说一个不字?但她为了陆思白,今日是她口中的一点小伤,往后呢,往后又当如何?

晴丝由枯木间坠落,与平日砸在沈韫脸上的似乎没什么不同,可这一刻,她遽然觉得这缕阳光刺目非常,于是旋过身,将它与柳伏钦一并遗留在后,喉咙里仿佛堵了什么,疼得厉害。

柳伏钦看不见她的样子,但他猜想,沈韫大概是哭了吧。回想他的言辞,的确太过锋锐,他怎么舍得拿那些话去对向她?

一刹的认知下,柳伏钦抬了抬手,本能地想将沈韫圈回怀中,可刚一抬起,他突然露了怯,又像是有些灰败一般,生生忍下来,提靴绕过她步出夹道。

跨越那扇小门,即见一道清梧的人影肃容立在廊下,瞟来的目光犀利,很有上位者打量试探的韵调。

柳伏钦顿住脚,英挺的眉峰下嵌出两道迟疑的睫影,无言片刻,适才举步过去,揖袖问了声沈学士。

将他细察一番后,沈璿踅回眼,淡声道:“陪我走走罢。”

烈日昭昭,钻漏一些金菱铺在地上,托承两道颀长的暗影。

沈璿背着手慢慢踱步,说到一半时扭头瞥了柳伏钦一眼,“我从前以为会让韫儿伤心的人只有我一个,几曾料到……你也是个狠心的小子啊。是谁允许你那样跟我的女儿说话?”

打衙门回来,正待寻夫人问问沈韫昨夜之事,凑巧途中碰上他俩,欲要上前,便闻沈韫依稀提起陆思白,故而止身原处,做了一回壁听之人。

对于沈韫的执拗,他并不感到意外,让他惊讶的是柳伏钦后面说的那一席话,字句都是他从来不得出口的真心。

未几,一缕沉柔的声音朝他迢来,“沈学士觉得是我做错了么?”

“你不怕她伤心过了,再也不想见到你?”沈璿侧目而视,那双年轻的眉眼怔了一下,尔后薄唇轻抿,久久不曾开言。

他淡然一笑,念及两年前的那桩旧案,辛酸苦辣皆悬于口舌。

守住沈家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从未想过要在子女面前表任何功,但今日柳伏钦所言,让他头一回有种被理解的感觉,不好说……可能是熨贴吧。

一时,沈璿弯了弯唇,带了一点复杂的心思温和说道:“柳三啊,你是个知惠的孩子,若时机妥当,其实你我未必不可成就一段别的缘分。”

那句“别的缘分”敲在柳伏钦耳畔,自然听出另一层含义,“沈学士此言,是有需要我去做的事吗?”

沈璿听了笑起来,“哈哈哈,你是聪明过头了……我哪有什么需要你一个尚在读书的学子帮我做的事?”

就瞧他眉心一折,不大称意的模样。沈璿被他逗乐了,奇声询了句:“你与韫儿交往也是这般直性子?她可受得住你?”

柳伏钦好像不喜欢别人揣度他和沈韫,面上逸出几分强势来,简直自负的口吻:“沈韫既心悦于我,定是比旁人更能接纳我的不足,倘连性情都要矫饰,她便也不会瞧上我了。”

这是明晃晃地宣告沈韫属意之人是他,而非解寅。如此狭藏心机却又坦荡的派头,与柳仲荀一般无二。

沈璿过了耳,“你与你父亲真是像啊……”

语罢又想,怎会不像呢,他可是柳仲荀的儿子。

除了沈韫,他二人没必要多讲别的私情,所以聊到此,他便没话儿了,眉毛轻挑了挑,腾袖道:“行了,你回去吧。韫儿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她能想清楚,绝不会怪你。”

“我尚有一言。”柳伏钦驻足道。

沈璿睨一睨他,心下暗诽,柳三这个小子今日是意识不到自个儿的唐突么?

跟小辈无从计较,盯望须臾,“你说。”

“沈韫的夫婿只能是解寅吗?”

“目前所视,的确如此。”

闻言,柳伏钦眉峰紧锁,“我能做得比他更好。”

解寅能给沈韫的,他一样可以,何况在沈韫那儿他早就赢了解寅了。心中思想溢于口中,便调节了一个谦和的态度。

“婚姻大事,关乎的不止两家之盟,更是沈韫的心意,望沈学士可以周全于此,重新考量。晚辈告辞。”

此言作罢,沈璿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湮没在光亮中,与二十年前另道意气的影子轻巧融汇,不由喟叹一声,最终却是低低笑了。

? 第 72 章

首阳书院, 思齐门。

晃眼的日头下,一辆玄盖马车驻于门前, 垂败的枝叶在车轮边卷着细风沙沙响动。

汪常寿打思齐门出来, 甫一跨越红槛便瞧一个高阔身形拦了他的去路,抬眼轻轻一笑,“柳兄这是又在等我?”

他温言说话, 柳伏钦却并不启唇,流霜飞扬的眸子望他一晌,随后撤开半步, 朝楚铖点一点头,旋即便见那人夺步上来, 二话不说将他带到后山。

一切都闷沉沉的,就像冬日炽烈的阳光, 瞧着浓郁, 照在身上竟是寡淡得紧。柳伏钦斜欹树干站着,静听身后硬朗的嘶哼声, 心中未觉一丝痛快。

倘若是以往, 他断不会在书院行此粗莽之举, 可一想到汪常寿对沈韫所为,他根本不屑用别的方式对付他。

不消一会儿功夫,楚铖已候在旁侧,柳伏钦听闻动静转过身来,墨色外袍将他的容貌衬出一片清冷气象。

汪常寿横袖拭了拭脸上的血污, 擦出一缕轻浮的笑,“你在为她出气?”

他勉强站直身子, 望着眼前干净华贵的人影, 心内骤生一股摧折之念, 笑痕愈深,“两小无猜,真叫人艳羡啊……她可曾与你说过我和她之间做了交易?”

柳伏钦听得攥拳,嫌他脏似的,始终与他之间隔距半丈,嗓音狠狠泄出:“你再敢接近她,我一定会亲手了结了你。”

“了结……”汪常寿闻言哂笑,“若柳兄是指我父亲的把柄,于我而言,早无威胁之用,倒不如想想新的法子,别拿这些陈年旧物添讨晦气。”

一番话自负至极,似乎还牵着几分试探。柳伏钦挑起眉峰,须臾,像是嘲讪地勾了勾唇,“何须费这些周章?你想死得快些,大可一试。”

分明容色稍缓,偏偏让汪常寿察出一些凌厉的机锋,心头畏缩了下,面上仍旧寻常,垂目理了理褶乱的衣襟,一边笑道:“柳三公子几时也玩弄起恫吓的手段?”

轻飘飘的一句话将柳伏钦的告诫变成调侃,不知哪里触动了他,原本睥睨的眼眸渐次浮现一点兴味,“你觉得这是恫吓?”

“不是么?”汪常寿掀起眼皮看他,对上那道意味不明的视线,声气儿忽然有些迟疑,“难不成三公子真敢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