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1 / 1)

柳伏钦付之一笑,“看来汪兄近日不止多了一个义父,胆量也见长啊……既认为我在陪你玩乐,那便尽兴好了,我等着与你清算。”

言讫剔目唤上楚铖,独留汪常寿满心震愕地止在原地,凄惶过后,周身盘桓一许庞然的羞辱,盯着那道远去的墨色,手指慢慢拢紧。

一朝翻过一朝,长夜又至,余下满地从风而散的月明。

柳伏钦这些天近乎镌在秀宸院,起先只是饭后过来,如今连宿都宿在这儿,像下了好大的决心,势必要说服柳长涣摒弃那些荒诞的念头。

沈韫与其处境不相上下,日日蹲着沈璿回府,听了信儿便一骨碌跑去他的书房,想方设法从他嘴里撬话。实则沈璿已不想瞒她,但又恐她知晓,会怨怪他把人情利害放置她前,是以三缄其口,凭她花样百出,愣是一字不露。

宋氏眼瞧他们父女来来往往,谁也不愿相让,直叹自己逮上两个冤家,愁郁数日,到底没忍住去了墨毓轩。

月华倾漫,由半支的窗户里斜射进来,铺扫在一方软榻上,将沈韫的侧脸映出些恭顺颜色。宋氏端腰打量她半晌,柳眉轻提,“又给我装样子呢?”

沈韫死不认账,“哪有?母亲说的我都记下了,爹爹贵人事忙,女儿不敢再去叨扰。”

模样乖巧可人,但语声显然娇顽,又耍小孩子脾气。

宋氏将她的手拂过来牵在掌中,一段眸光嗔她俄顷,“你这姑娘,我是这样同你说的吗?你爹纵然看上去不近人情,到底疼不疼你,你心里没有好赖?说句不公道的,你是我们第一个孩子,他将最温柔的一面尽给了你,对延宥远不比对你上心……”

世人大多看重男孩儿,沈家是个例外。沈韫打一出生起就占据了沈璿大半精力,哪怕他总含蓄着,她又岂能当真体会不出?

橙黄的暖光直抹在沈韫脸上,宋氏将她的愧怍瞧得一清二楚,只是愧怍之下,依稀可见她眸中丝缕伤败,敛了敛神色不再接腔。

宋氏突然犯难,一面是女儿,一面是丈夫,哪个都不落忍,最终是理智做了抉择,在沈韫的手背上轻搭了搭。

“你与解寅的事,我也几度想要动摇他,可他有他的坚持,虽不愿与我深讲,我却明白他的苦心。其实他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的不是家族荣光,是他自己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外头的风风雨雨已经够让他疲累,你要体谅他,别老去惹他难过,晓得吗?”

沈韫何其通透,立时听出她的弦外遗音。抬眸间,点点困惑如泠光沁到宋氏眼里。

“可是母亲,我有爱慕的人……”

至此,宋氏怔住片刻。沈韫在情感上传承了她的父亲,即使再热烈,等闲不会宣之于口。

追想那日在沉夕亭所见,宋氏无可奈何一喟,“是钦儿?”

沈韫一时没有言语,复闻她仿佛缺憾地问:“当初我叫你拿眼瞧瞧他,你如何也不答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用心了?”

秉思检算,沈韫也不知道具体自何时起,好像她从未真正厌恶过柳伏钦,一向不甘矮他一头罢了。至于情愫,大约是他说把一切都交给他做的那刻,猝不及防地,胸臆内有些逾常的跳动。

抑或更早,在她尚未分清何为喜欢的时光里,柳伏钦对她而言,已经与旁人不同。

银瀑齑粉中,宋氏将她的沉默滤一滤,思念曾经,面容霎时和软下来,绽几许笑意盈在眼底。

“这么多年,我当钦儿也跟半子似的,你伯娘还总叫我不要偏疼他……你瞧他从前与你打擂台,只管烦厌,其实他哪回不在我和你伯娘面前藏着掖着替你圆场?如此可爱的孩子,谁见了会不欣悦?”

“只是时机这个东西玄妙得很,想让你捉住它时,它迟迟不肯过来,却在你不留神之际,已然悄悄溜走……”

言谈间有无限惆怅,一壁说,一壁转首睐沈韫,脑海中酝酿了一套说辞宽抚她,不料悬在舌尖,独独剩下一句无力的:“韫儿,我希望你不要叫你爹爹为难,也万莫伤了钦儿的心。”

未几,宋氏起身,裙边儿从榻沿落下,顺去一缕瑟寒的风踅至门外。

屋子中央还是暖融融的,炭盆里火星迸发,细小的毕剥声喧染冬夜。沈韫送完母亲,倒回榻上擒了本书遮盖面颊,双目微阖,有种难言的委顿。

离年关越来越近,她倏然无法判断自己能否履约。算起来,也有几日没见到柳伏钦了,她是想主动找他,但一跨出府,便兀地记起那些令她委屈的话,心中不是滋味,渐渐地,就把迈出去的腿拖了回来。

一声婉约的姑娘从门外掠进,截断她的神思,安静等了半会儿,又传来两声更轻的禀唤,偏不说明因由。

沈韫黛眉稍蹙,下榻打开房门,即见柳伏钦杵在门外,垂着一双眸子含笑看她。

不由足下微滞,漾起一抹浅浅的别扭,继而旋裙踱到案后,只字未发。

柳伏钦撩着衣摆进来,目光跟着她道:“你打算不理我了?”

一阕素晖狭着门扇倒在地上,斜长的一块影,沈韫踩在上头,似有若无地翕了翕唇,“你来做什么?”

“想见你,也就来了。”

错目下,洺宋像是听了什么不该听的,忙不迭把门闭拢。沈韫皱了下眉,原有许多想说的话,未知缘何,生生叫她折断腹中。

“上回的事我认真想过了,是我不好,你权当我与你逞口舌之快,别生气。”

瞧她离得远,柳伏钦不敢贸然上前,殊胜的面庞被烛光烘承,更添几分容色。

沈韫并不愠恼,只是听他那样看待自己,有些难受罢了。目下因着母亲规劝,亦觉不大舒坦,语调暗暗的,“你也没说错什么,我有何好生气?”

柳伏钦未料到她的平淡,犹自愣了些时,一笔无名的沮丧勾勒在他眼梢,很久,将嗓音压得不能再低,“阿韫,别这样。”

闻言,沈韫微微一震,长睫无方地颤动了下,移目瞧他。就见那双眼里织满落寞,似是请求一般,“我今日真的好累,你能别赶我走么?”

话罢临着旁边的椅子落座,带着寸许希翼朝她望来。仿佛他天生就有这样的本事,永远清楚哪个招数对她管用,譬如当下。

沈韫听他声音哑倦,终归不舍,绕出长案走去他身旁,指尖在他肩上轻轻一点,却蓦然被他抓住手腕,一把扯到怀中,兜了她的腰轻哄。

“我错了,沈韫,我不该说你冷酷,都是我不好。你做些什么吧,只要你能撒气,什么都成。”

沈韫叫他圈在膝上,无端有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周身气息太烫,遂用手抵着分开一些,眸色明显不豫,“你又诓我?”

柳伏钦拥揽着她,脑袋往她的颈窝里埋,对诓没诓骗绝口不提。

丝丝酥麻从沈韫颈边游开,恍觉他的唇瓣蹭过肌肤,痒得她绷起腰,胡乱挣动了下,耳廓烧出一分软红。

却是退无可退,将她自诩从容的派头顷刻瓦解,喉咙微紧,无奈地溢了句:“柳伏钦,你好缠人……”

? 第 73 章

这个词从沈韫口中说出来, 格外新奇直接。

柳伏钦听了微微一顿,抬头起来瞧她烛光将她的轮廓衬得稍显柔婉, 细洁的面颊上有一圈绯色, 隐忍似的,只把目光落在案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