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昭昭,从小孤苦,但鲜妍灿亮,不会喊疼不会叫苦,执着用力地活着,她?明媚的生命力燃烧着他,让他汲取火焰,赖以为生。
可眼前的她?,为了逃开他,吃苦受伤,颠沛流离,他的感情在压迫她?,他的爱是枷锁,是刑具,他正在对心爱的,自由的小鸟用刑。
谁说他倾尽此生,她?就要?立刻买单,谁说他万箭穿心,她?就要?疗愈。
在炼狱里的人是他,他赴汤蹈火走到今天,不该让他的宝贝与他同罪。
他被不舍封喉。
不舍她?的线要?由他亲手砍断。
不舍她?再为他忍受困苦。
孟慎廷翘了翘唇角,仔细地,温存地抚摸她?,他问:“昭昭对我坦诚,作为回馈,我送你一件礼物好吗。”
梁昭夕莫名慌乱,她?盯着他双瞳,错觉脚下一空,栽进永无边际的深海。
她?宣泄完了,已然认输地自断翅膀,嗓音在随着身体哆嗦:“我不要?礼物,我不配,你放心,我说这些?,只是想摊开心让你看,让你知?道我都在想什么,我今天会跟你回去的,我不逃了,我欠你的一辈子也还不完,你想要?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我听你的话?,不会再伤你。”
可她?会自伤。
小女孩背不动?他的爱情,已经?走到绝路,哭泣着,蜷缩着,在向他求救。
他不能让他的昭昭输。
孟慎廷突然揽住她?腰,将她?重重抱进怀里,他似被敲断一身筋骨,以她?为支撑才得以不倒,他凶狠地,强横地,压着她?后颈,把她?按到自己肩上。
好像与她?撕裂时,他才终于?学会要?如何去爱她?。
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也让她?看不到他的脸,他扣着她?的那双手青筋毕露,狰狞地隆起,来压抑宛如自戕的灭顶痛意。
孟慎廷低声说:“乖,收下吧,这件礼物,是我的允许,我允许你伤我,允许你松手,允许你不再听话?。”
他眼眶里坠出一行?泪,滚烫地没入她?长发,静无声息。
“昭昭,我们分?开,从现在起,我放你自由。”
第66章 66 不能对我太过分
梁昭夕的世界被按下?暂停, 颜色凝固,声响消弭,她忘记自己会动会喘,怔愣地冻结在?他怀里, 失去反应能力。
她眼前闪着雪花噪点?, 耳中尽是紊乱的杂音,全身?感觉都在?麻痹, 只剩被他箍到快坏掉的痛觉, 还有顺着她头发流进脖颈里的湿热感,炙灼的,蜇人的, 像是眼泪。
过去将近一分?钟,她仍然以为孟慎廷这句话只是她激烈心绪下?臆想出来的幻听,或是他故意的试探, 是他骗她, 是他信口的玩笑?, 总之不可能是真的。
她逐渐找回一点?力气,拼命挣动着要从他肩上抬起头, 想亲眼看?一看?他现?在?的神色和目光,但他一双手坚不可摧,牢固地压着她, 把她全然困在?胸膛里, 禁止她目睹此刻的他。
不对?……不是幻觉,她确实听到了, 他又哪里会欺骗戏弄她,他的话向?来都斩钉截铁。
他说的是真的,他的确要把她割舍, 从此放掉她。
堆到顶点?的情绪毫无准备,忽然在?万米高空垮塌,爆裂成粉末,一切强弩之末的硬撑都在?他选择放手时瓦解溃散,梁昭夕再也装不出任何平稳,鼻尖红透,发出颠簸的哭腔。
她无法置信地揪住他衣服,越捏越紧,指尖绷白,原本准备好?要跟他继续抵死纠缠的千言万语,那些想跟他道歉和求救的曲折心声,都密密麻麻扎在?喉管舌根上,再也挤不出来一个字。
梁昭夕紧闭的唇堵住抽泣声,孟慎廷手掌覆上她的头,把她碾扣得更重,用力压进他微微抖动的身?体里。
她意识到他的决定,再次竭力地挣脱,要去看?他的脸。
孟慎廷不容置喙地死死搂着,不许她乱动,她抵抗不了,终于开始虚软,没办法再压抑克制,张开干涩的唇,环住他,伏在?他耳边,放纵地哭出声音。
她像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在?这里流光,她在?他身?边,哭过的次数太多?,他有时心疼又不能坦然,抹着她眼睛说怎么哪里水都多?,有时把她抱着,低低叫声小泪包,但现?在?,他不言不语,只是沉默地将她拥住,胸腔鼓动剧烈,震碎她汹涌的眼泪,由着她浸透他发梢衣领。
这么久了,梁昭夕没有哪次哭得这么狠,这么歇斯底里,把自己所有的伪装和外壳都哭化,把满腔的亏欠悔恨都洒到他身?上。
她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等到可以稍微出声的时候,她放轻音量,呜咽着答了他一个字。
“好?。”
没有犹豫,没有拒绝,她比谁都清楚,最后的最后,仍是孟慎廷在?为她铺路,铺一条逃离这片废墟围城,得以喘息和重活的路,她不能踌躇,她要走上去。
只是谁来告诉她,为什么孟慎廷主动对?她松开手指的这一刻,她对?他的心痛会反而飙升,又为什么,她对?他的悸动也轰烈到前所未有。
机场大厅外面灯火通明,已?经接近深夜,这个时间段没有航班出发到达,运营车辆都隔得很远,玻璃大门外的停车坪上只有两辆车身?漆黑的大型商务,庞然巨兽般蛰伏,静静敞开着车门。
崔良钧焦急地站在?车尾,不敢朝里多?走一步,等见到孟慎廷身?影出现?,再一看?梁小姐就在?旁边,眼睛红肿低着头,颠沛中本该凌乱的长发已?被仔细理顺,他只当人已?经安全地找回来了,往后可以太平,丝毫没多?想,立即迎上去。
他看?着孟慎廷垂在?身?侧的伤手,紧着嗓音说:“少东家,医生我找过来了,就在?那边等着,无论如?何,您把伤处理了,里面还有很多?玻璃渣,得多?疼,拖长了怕是嵌得更深了。”
这只手一路上速度疯狂的开车,方向?盘都沾满了斑驳血迹,看?得人心惊肉跳,崔良钧扬手让医生赶快靠近,医生隔着距离一见那副伤状,下?意识蹙眉,吸了口冷气。
实在?触目惊心。
孟慎廷似乎失去了痛觉,他目光稠重,里面深黑的海啸早已?扑满瞳孔,不能再看?出是否有波纹,他语气过分?平静:“不必了。”
他没有看?过伤手一眼,就像那些反复因为力气失控而渗出鲜红的裂口根本不存在?,只是略微侧过头,视线慢慢停在?梁昭夕通红的眼眶上,他一个眼神,稍一碰触,就割得她皮肉钝疼。
“路上那两辆车处理干净了,该清扫的,该移交的,你都不用操心,沈执一个小时前被带回他的队里,梁先生也送到了京市,你呢,想怎么回去,还能不能与我同?乘一辆车。”
“如?果?不能,”他沉声,却盖不过那些咽喉充血的哑,“让钧叔送你,坐另一辆。”
崔良钧本来急得要命,眼下?错愕地愣住,大气不能喘。
梁昭夕抬了抬头,泪还未尽,遮蔽着眼珠,朦胧撞上他双瞳:“你先处理伤口,才?能谈这些,否则我不走,我就待在?这儿了,你处理完,我跟你同?一辆车,可以吗。”
她多?清楚孟慎廷在这世上唯一能受谁威胁,她多?恬不知耻,到这时还在?行?使他赋予的特权。
她固执地望着他,不肯让步:“你让医生看?伤,把玻璃挑出来,上药包扎好?,我们?再走,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