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宁吾徒：

见信时，想来你已开始新的学习。随信寄去些许京味点心，聊表心意；衣物是吾等家中小辈所选，望你喜欢。医书皆是吾与王兄精挑细选，可循序渐进研读。

另有一事切记：英语乃未来治学之利器，尤其西医多源自西洋，不通英语则难窥堂奥。随书寄去英语课本，望你从字母学起，每日坚持，吾等会定期寄去习题，切记不可懈怠。

吾与王兄身体安好，勿念。李老与张老亦常念叨你，盼你早日来京。

苏振邦、王慎行 同书

李守仁、张文远 附笔

1976年11月5日”

信读到最后，乔安宁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全家人都没说话，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玉米叶的沙沙声。

爷爷乔德山捋着胡子，眼眶红红的：“好啊，好啊……他们能好好的，比啥都强。”

接下来的日子，乔安宁的生活又多了一项重要内容学英语。她知道，自己必须小心翼翼地掩饰早已掌握这门语言的事实，于是故意从最基础的字母开始，每天拿着课本，装作磕磕绊绊地拼读。

“A、B、C……”她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大声朗读，声音稚嫩，却带着刻意为之的“生疏”。

最小的哥哥乔文谦路过时，笑着打趣：“妹妹，你这读的啥呀？跟唱歌似的。”

“这是英语，师父说学了有用。”乔安宁仰起脸，故意皱着眉，“可真难，比数学还难。”

“我帮你看看？”乔文谦拿起英语课本，翻了两页就皱起了眉，“这弯弯曲曲的，比天书还难认。你慢慢学，哥可帮不了你。”

乔安宁心里暗暗好笑，嘴上却继续“诉苦”：“那我只能自己慢慢啃了。”

其实，每天晚上等家人都睡熟后，她才会拿出真正的“秘密武器”一本苏师父寄来的英文版《外科入门》。

借着微弱的煤油灯光，她一边对照着中文课本，一边快速阅读，遇到专业术语，就记在小本子上，装作“新学的”样子。

她知道，这种伪装或许有些累，但在这个特殊的年代，谨慎永远没错。而师父们的良苦用心，她更不能辜负英语确实是通往更高医学殿堂的钥匙，她必须牢牢握住。

半个月后，乔安宁寄出了给四位老人的第一封回信。她用稚嫩的笔迹，认真地写了自己的学习进度，说已经背完了二十六个字母，还学会了十个单词；说哥哥乔文凯的数学进步很大，已经能解简单的三角函数题；说家里的玉米丰收了，爷爷奶奶身体都好；最后还画了一幅小小的简笔画，画着四个笑眯眯的老人和一个举着书本的小女孩。

第110章 不预则废

初冬的阳光透过白杨村的枯枝，在乔家的晒谷场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爷爷乔德山蹲在谷堆旁，手里捏着一把刚脱粒的玉米，金黄的颗粒从指缝间簌簌落下。他望着远处田埂上忙碌的村民，眉头却微微蹙着，不像往常那样有秋收的舒展。

这阵子，村里的老人们凑在一起晒太阳时，说得最多的就是“下放的人回城了”。东头的老王家女婿，前几年被下放到林场，上个月突然就接到通知，回省城的工厂上班了；隔壁公社的小学老师，据说以前是大学里的教授，也收拾行李回了京城。这些消息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爷爷乔德山心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他想起一个月前，苏老他们寄来的包裹里，除了医书和点心，还有几本崭新的英语课本。

当时他没太在意，只当是老先生们觉得孙女聪明，想多教些东西。可结合着村里传来的各种消息，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世道，怕是要变了。

晚饭过后，爷爷乔德山把家人都叫到了堂屋。煤油灯的光晕里，三张八仙桌拼在一起，乔家的核心成员都坐齐了：李秀莲坐在主位旁，乔建国三兄弟和媳妇们分坐两边，读高中的乔文凯、初中的乔文博和乔文栋坐在下手，乔安宁则挨着奶奶，小小的身子在长凳上只占了一个角落。才两岁多的乔文霖，也被大妈周兰云抱在怀里，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爷爷。

“今天叫大家来，是想说说心里话。”爷爷乔德山磕了磕烟杆，烟灰落在地上，“这阵子，你们也听说了，周边村里下放的那些文化人，好多都回城了，有的还回了原来的单位。”

乔建国愣了一下：“爹，您是说……”

“我是说，”爷爷乔德山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这政策，怕是要往好里变了。以前总说“读书无用”，可你们看苏老他们，还有那些回城的人，哪个不是有学问的？”

他看向几个读书的孙子孙女：“文凯，你在高中要好好学，别管旁人说什么；文博、文栋，初中课程也不能松懈；宁宁，你那几位师父寄来的书，尤其是那本洋文课本，得抓紧学。”

奶奶李秀莲有些不解：“他爷，你咋突然说这个？就算政策变了，咱们农民不还是种地？”

“不一样。”爷爷乔德山摇摇头，眼神里透着老人特有的洞察，“种地也要懂道理、会算账。真要是政策变了，能让娃们考大学，那才是正经出路。苏老他们寄英语书来，怕是早就看透了这层，那是在给宁宁铺路呢。”

“考大学？”乔文凯猛地抬起头，眼里闪着不敢置信的光。这个词，在这几年几乎成了禁忌，他从未敢想过，自己还有机会听到。

“我只是猜。”爷爷乔德山摆摆手，语气却更坚定了，“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不管将来能不能考，书读在自己肚子里，总不是坏事。从今天起，家里的活计，能少让念书的娃干点就少干点，让他们专心读书。”

乔建军第一个点头：“爹说得对！只要娃们能有出息，咱多累点算啥？”

小叔乔建民也跟着应和：“就是，文凯读高中，学费啥的不用愁，家里还有钱。”

大妈周兰云抱着乔文霖，笑着对乔文凯说：“听见你爷爷和叔叔们的话了？以后放学就专心看书，家里的活不用你操心。”

乔安宁坐在奶奶身边，心里暗暗佩服。爷爷果然是这个年代里，农村中少有的读书人，凭着生活的阅历和敏锐的观察，几乎猜到了历史的走向。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大道理，却总能在时代的浪潮里，嗅到最真实的气息。

第111章 加快进度

家庭会议散了，哥哥们回房温书，大人们收拾着碗筷，堂屋里渐渐安静下来。乔安宁看到乔文凯正要回西厢房，连忙追了上去：“大哥哥，等一下。”

乔文凯停下脚步，笑着回头：“咋了宁宁？是有英文不懂吗？”

“不是。”乔安宁仰着小脸，认真地问，“大哥哥，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是有机会考大学，想学什么专业？或者说，你对啥最感兴趣？”

这个问题让乔文凯愣了愣。他从未想过“专业”这个词，在他的认知里，能读高中就已经是奢望，大学更是遥不可及的梦。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数学、物理挺有意思的，解出一道难题，比喝了蜜还甜。”

“那你就往理科上使劲。”乔安宁立刻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做数学题的时候，思路比我还清楚，物理公式也记得牢，这就是你的优势。”

她想起后世的高考分科，虽然现在还没有明确的文理之分，但提前打好理科基础，总归是没错的。“现在课本上的数理化知识，你不光要会做，还要琢磨里面的道理。比如物理里的力学，不光是记公式，还要想明白为啥会有这样的规律。”

乔文凯听得很认真，妹妹的话总能点醒他。以前他只是闷头做题，从未想过“琢磨道理”。“我知道了，以后我多想想。”

煤油灯的光晕在书页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乔安宁盯着英文版《外科入门》上的专业术语，眉头微微蹙起。

这已经是她第三遍假装“初见”这些单词了手指在“appendectomy”（阑尾切除术）下方轻轻划过，嘴里念念有词地拼读，眼神里刻意装出几分困惑，仿佛正在艰难地记忆。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词汇早已刻在灵魂深处。前世作为外科医生，英文文献是每日必修课，别说基础词汇，就连最生僻的解剖学名词，她都能准确背出拼写和释义。此刻对着这些熟悉的文字故作生疏，比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还要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