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宁双手接过书,只觉得沉甸甸的。牛皮纸封面有些磨损,却被保护得干干净净,能看出主人平日里有多珍视。她把书紧紧抱在怀里,用力点头:“嗯!我一定好好看,不辜负师父们的心意。”

王师父也跟着从包里拿出个小木箱,打开一看,里面是大大小小的药瓶和几本线装的医案:“这里面是些常用的药材种子,你开春了种在院子里,既能看着认药,长大了还能入药。还有这几本医案,是我祖上传下来的,里面有些偏方治急症很管用,你慢慢琢磨。”

他看着乔安宁,忽然笑了,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你看完了这些,就给我们写信说。缺什么书,我们再给你寄。不光是书,你缺衣少食了也得跟我们讲。别看我们在牛棚里那会儿穷得叮当响,回到老家后,你这两个师父的荷包,还是硬着呢!”

乔安宁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抱着书故意拖长了声音说:“好啊!那我可就不客气啦!以后要两位师父给我买花布做新衣裳,买小皮鞋,等我长大了,还要买大房子、买小汽车!”

“哈哈哈!”苏师父和王师父都被她逗乐了,笑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苏师父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脑勺:“你这丫头,野心倒不小!行,只要你好好学,将来有出息,别说小汽车,就是飞机,师父们也想办法给你凑!”

王师父也跟着笑:“就是!咱们宁宁这么聪明,将来肯定能坐上小汽车,住上大房子。到时候可别忘了给我们这两个老头子留间屋子养老啊。”

“才不会忘呢!”乔安宁仰着小脸,认真地保证,“到时候我给师父们盖个带院子的大房子,院子里种满草药,苏师父可以在里面研究病例,王师父可以在里面教徒弟,咱们天天都能在一起!”

老槐树的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为这童稚却真挚的约定鼓掌。李老和张老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张老笑着说:“你们师徒仨倒会畅想,也带上我们两个老头子啊。”

“当然带!”乔安宁脆生生地应着,“李爷爷教我历史,张爷爷教我看星星,咱们都住在一起!”

院子里的笑声又响了起来,连远处看家的狗都被惊动了,汪汪叫了两声,又安静下去。

夜渐渐深了,笑声慢慢淡了下去。苏师父摸了摸乔安宁的头,语气忽然变得郑重:“宁宁,师父问你,想不想去京市?”

乔安宁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亮了:“想!您说过京市有大大的医院,有好多好多医书,还有……还有天安门!”

“对,有天安门,有最好的医院,还有全国最多的学问。”苏师父的目光望向远方,仿佛穿透了夜色,看到了那座古老而庄严的城市,“等我们回去安定下来,把该办的事情理顺了,就给你寄信。”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乔安宁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宁宁,快些长大吧。长大了,就来京市找我。”

这句话像一颗种子,轻轻落在乔安宁的心里。她知道,这不是一句简单的邀请,而是师父对她的期许,是一份沉甸甸的约定。

她用力点头,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嗯!我一定会的!等我长大了,就去京市找您和王师父,我们一起在大医院里给人看病!”

苏师父笑了,眼里闪着泪光。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银质听诊器模型,递给乔安宁:“这是我年轻时给我女儿做的,后来……”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现在送给你。拿着它,就像师父在你身边陪着你学医一样。”

乔安宁接过听诊器,冰凉的银质触感传来,却让她心里暖暖的。她把模型紧紧握在手里,像是握住了一个承诺。

又坐了一会儿,四位老人终于要走了。爷爷乔德山让乔建军送他们回牛棚,乔安宁跟着送到院门口,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只银听诊器和那摞医书。

“早点睡吧,不早了。”王秀兰走过来,轻轻揽住女儿的肩膀。

乔安宁点点头,回头望向京市的方向,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心里却充满了力量。她知道,师父们的离开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

他们回了京市,会为她打开一扇通往更广阔世界的门;而她,要在白杨村好好扎根,努力生长,等到足够强壮的那天,就朝着那个约定的方向,勇敢地走出去。

回到屋里,乔安宁把医书小心翼翼地放进木箱里,又把银听诊器挂在床头。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听诊器上,反射出淡淡的光。她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嘴角忍不住的微微上扬。

第106章 总能再聚

牛棚的煤油灯连续亮了三个通宵。这三天里,乔安宁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四位老人身边,帮着整理包袱,听着他们讲过去的故事,偶尔插句话,问些关于医理或是京城风物的问题。

苏师父的外科笔记她又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在疑难处做了密密麻麻的批注;王师父则把那些珍贵的医案拆开,逐页教她辨认那些古老的字迹,讲解其中的辩证思路;李老给她讲《史记》里的世家列传,张老则在地上画了简易的星图,教她如何根据北斗星的位置辨别方向。

乔安宁像块海绵,贪婪地吸收着这些即将随老人离去的知识,心里却又像被什么东西堵着,沉甸甸的。

她知道离别是必然,却还是忍不住一遍遍地叮嘱:“苏师父,您有旧伤,天冷了一定要记得戴护膝,晚上睡觉前用热水泡泡脚。”“王师父,您的咳嗽还没好利索,少抽烟,我给您备的那包川贝粉记得冲水喝。”“李爷爷,您看书久了要远眺一会儿,不然眼睛该花了。”“张爷爷,夜里观星别待太久,露水重,容易着凉。”

四位老人被她絮絮叨叨的样子逗得直笑,苏师父故意板起脸:“你这小丫头,倒像个老妈子似的。我们走了,你可得好好照顾自己,别光顾着看书忘了吃饭。”

王师父则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锦囊,塞给乔安宁:“这里面是些安神的草药,你夜里看书晚了,就泡在枕头边,能睡得安稳些。”

离别的前一天晚上,乔安宁帮着老人们把最后的东西整理好,看着空荡荡的牛棚,忽然鼻子一酸。

这里曾弥漫着草药的苦涩和旧书的油墨香,曾回荡着老人们低沉的叹息和偶尔的笑声,如今却只剩下满地的稻草和即将散去的回忆。她吸了吸鼻子,强笑道:“等我长大了去京城看你们,你们可得请我吃烤鸭。”

“一定请,管够!”李老笑着拍她的头,“到时候带你去故宫,去颐和园,让你看看真正的皇家园林。”

张老则补充道:“还要带你去天文台,那里有望远镜,能看到月亮上的环形山。”

夜色渐深,爷爷乔德山来接孙女回家,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叹了口气:“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以后有缘分,总能再聚的。”

离开的那天清晨,天还没亮透,白杨村还浸在朦胧的晨雾里,乔家的灯就亮了奶奶李秀莲和王秀兰系着围裙在灶房里忙碌,锅里煮着的饺子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这些饺子是昨晚全家一起包的,白菜猪肉馅的,是北方人送别时最讲究的吃食“送行饺子接风面”,图的是个圆满顺遂。

乔安宁穿着新做的蓝布褂子,辫子梳得整整齐齐,上面还系了奶奶特意找出来的红头绳。

她跟着爷爷乔德山和奶奶李秀莲走在最前面,小手紧紧攥着衣角,脚步却有些迟缓。乔建军和王秀兰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跟在后面,大妈周兰云跟着大伯乔建国,怀里抱着乔文霖,小叔乔建民夫妇则提着给老人们路上吃的干粮,一家老小浩浩荡荡地往牛棚走去。

牛棚里,四位老人已经起了床,正坐在小板凳上收拾最后的行李。

看到乔家人进来,他们连忙站起来,苏师父笑道:“这么早过来,还让你们破费。”

“快坐下趁热吃,刚出锅的。”奶奶李秀莲把碗筷递过去,眼里的不舍藏不住,“路上远,吃点热乎的,暖暖身子。”

饺子冒着热气,咬一口,鲜美的汤汁在嘴里散开。老人们吃得很慢,一边吃一边夸“兰云的手艺越来越好了”“秀兰调的馅正合口味”,话里却都带着淡淡的伤感。

乔安宁坐在王师父身边,小口小口地吃着,眼泪好几次差点掉进碗里,都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

第107章 离村赴京

刚放下碗筷,远处就传来了汽车的引擎声。乔文轩从外面跑进来,大声喊道:“爷爷,车子来了!”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白杨村的村民们也陆续赶了过来,有曾受过老人们指点的木匠,有听李老讲过故事的妇人,还有跟着张老认过星星的孩子,大家默默地站在牛棚外,看着那三辆军绿色的吉普车缓缓停在门口。

村长和支书也来了,握着四位老人的手连连道:“这些年委屈你们了,以后有空常回村里看看。”

老人们笑着道谢:“多谢村里照拂,这份情我们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