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乔文凯不是不喜欢读书，只是懂事太早，总想着为家里分担。前世作为医生，她见过太多因错失教育机会而抱憾终身的人，她不想大哥哥成为其中之一。

可她一个六岁的孩子，怎么解释这突如其来的“预言”？说出来只会被当成童言无忌，甚至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爷爷，”乔安宁忽然抬起头，声音清脆，“大哥哥要是不读高中，以后会不会后悔？”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爷爷乔德山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宁宁咋突然问这个？”

“我听李老师说，多读书总能有好处的。”乔安宁眨着眼睛，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个孩子，“大哥哥成绩好，要是不读了，多可惜啊。”

乔文凯摸了摸妹妹的头，笑道：“大哥哥不可惜，能帮家里干活，我高兴。”

爷爷乔德山却被孙女的话触动了。他年轻，深知“书中自有黄金屋”的道理，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家里能好好读书人。这些年靠着乔安宁识草药、采草药，家里攒下不少钱，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连买煤油都要精打细算的穷户了，钱根本不是问题。

可乔建国的话像根刺扎在他心里没有门路，读了高中又能怎样？村里前几年有个高中生，毕业后在公社供销社当了临时工，最后还是因为“没有背景”被辞退了，回到村里种地，成了笑柄。

“唉……”爷爷乔德山长长地叹了口气，烟杆在手里转了几圈，最终重重地磕在地上，“罢了，就听文凯的，不读了吧。实在想读书，以后农闲时，家里的书你随便看，我再托人从县里给你捎些新书来。”

乔文凯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就被笑容掩盖：“爹，爷爷，我听你们的，不读了。”

煤油灯的光晕在老槐树下轻轻晃动，乔文凯那句“我听你们的，不读了”像块石头投入深潭，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

周兰云抱着熟睡的乔文霖，眼圈悄悄红了；乔建军望着院门外漆黑的田野，眉头拧成个疙瘩；爷爷乔德山的烟杆在手里转了又转，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满脸的纠结。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坐着的乔安宁忽然站了起来。她个子太矮，小小的身子在小板凳后面只露出个脑袋，奶声奶气却异常清晰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爷爷，大伯，爸爸，我有话想说。”

所有人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爷爷乔德山放下烟杆，笑道：“我们宁宁有啥想法？说来听听。”

乔安宁先是走到乔文凯面前，仰着小脸认真地问：“大哥哥，你心里到底想不想读高中？”

乔文凯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地想说“不想”，可看到妹妹清澈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半晌才讷讷道：“想……想是想，就是……”

“没有就是。”乔安宁打断他，小大人似的背着手，转身面向长辈们，“我觉得大哥应该读高中，有四个理由。”

第101章 好好读书

“哦？四个理由？”爷爷乔德山来了兴致，往前凑了凑，“你说说看。”

乔安宁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数着，声音脆生生的，像敲小石子：

“第一，大哥哥成绩不差。李老师说过，大哥哥的数学和物理在全公社都排得上号，只是英语稍微弱些。高中好好学，说不定能补上。就算现在考不了大学，多学两年，脑子肯定更灵活，以后不管是上工记工分，还是算账，都比别人强。”

她这话倒没说错。乔文凯确实理科见长，上次公社统考，他的物理还拿过第三名。乔建国听着，眉头悄悄舒展了些他最看重“实用”，要是读书真能让脑子更灵光，倒也不算白读。

乔安宁见大家没反对，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家里不缺钱。就算不算大妈存的抚恤金，光咱家采草药赚的钱，够哥哥们娶媳妇了。既然有钱，为啥不让想读书的人读？钱存在罐子里是死的，花在读书上，能变成大哥哥肚子里的学问，这才是活钱。”

这话正说到爷爷乔德山心坎里。老人家一辈子省吃俭用，却最舍得在孩子读书上花钱。他总说“钱财如粪土，学问值千金”，此刻被孙女点透，忍不住捋着胡子点头：“宁宁说得在理。”

大妈周兰云也跟着点头：“就是，钱的事你们别操心，我那笔钱本来就是留着给孩子读书的。”

乔安宁眨了眨眼，又伸出第三根手指，语气忽然变得严肃：

“第三，现在不读，以后说不定会后悔。上次我跟师父们学草药，他说“过了这村没这店”，机会错过了就找不回来了。大哥现在十五岁，正是读书的好时候，要是回家上工，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再想坐回教室里，恐怕难了。万一……我是说万一，以后政策变了呢？能考大学了呢？那时候大哥没读高中，不就错过了？”

这话一出，院子里瞬间安静了。谁也没料到，这个六岁的娃娃会说出“政策变了”这样的话。

乔建军心里一动他知道女儿聪明，有时会说出些让人惊讶的话，难道她有什么预感？

乔文凯也愣住了，他从没敢想过“政策变了”的可能，但被妹妹这么一说，心里那点不甘心忽然像野草似的冒了出来。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他不敢深想，却又忍不住去想。

乔安宁看大家都在琢磨，赶紧伸出第四根手指，语气轻快起来：

“第四，大哥哥读高中，能给我们做榜样。文栋哥哥开学就是初中生了，我和文轩哥哥要读五年级，文哲、文谦两个哥哥也一个三年级一个四年级，还有文博哥也快初中毕业了。大哥哥要是能坚持读书，我们肯定也会跟着学，说不定以后咱家能出好几个高中生呢！爷爷不是总说“一辈强，辈辈强”吗？”

这话彻底说到了爷爷乔德山的心坎上。老人家最盼着家里能出书香子弟，听孙女说“好几个高中生”，眼睛都亮了：“对！宁宁说得对！一辈强，辈辈强！文凯要是带好头，以后你们弟兄几个都得好好学！”

大伯乔建国也被说动了。他刚才反对，主要是觉得读书没用，可现在听侄女分析得条条是道，尤其“给弟弟妹妹做榜样”这话，让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没书读的遗憾。

他看了看乔文凯，又看了看满眼期待的乔安宁，终于松了口：“要是你们都觉得该读，那就读吧。只是丑话说在前头，读了就得好好读，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浪费钱。”

“我肯定好好读！”乔文凯猛地站起来，声音都有些发颤，眼里闪着光，“爹，爷爷，我保证，读高中的时候一定拼命学，绝不偷懒！农忙时我就请假回家帮忙，绝不耽误家里的活！”

第102章 等待改变

大妈周兰云笑着擦了擦眼角：“看你这孩子，说啥呢，家里的活有我们呢，你安心读书就行。”

爷爷乔德山把烟杆往桌上一放，拍板道：“就这么定了！文凯，你明天就去学校报名，学费的事不用你操心。记住，到了高中，要尊敬老师，团结同学，更要记住你是乔家的长子，做啥事都得有个样！”

“哎！我记住了！”乔文凯用力点头，激动得脸都红了。

院子里的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连夏夜的风都仿佛带着甜味。乔文轩拉着乔安宁的手，小声说：“妹妹，你太厉害了，几句话就把爷爷和大伯说通了！”

乔安宁偷偷吐了吐舌头她哪是厉害，只是知道历史的走向罢了。她不敢说太多关于“政策”的话，只能用这种迂回的方式劝大家，幸好，家人最终还是同意了。

爷爷乔德山看着孙女，越看越喜欢，忍不住把她抱起来：“我们宁宁真是个小福星，不仅自己读书厉害，还能帮家里拿主意。说吧，想要啥奖励？爷爷给你买。”

乔安宁搂着爷爷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我不要奖励，我就想让大哥哥好好读书，以后我们一起考大学。”

“考大学”三个字，在1976年的农村，说出来像个遥远的梦。可奇怪的是，听着六岁的乔安宁用稚嫩的声音说出来，乔家人心里竟然都升起了一丝莫名的期待。

夜渐渐深了，家人陆续回屋，乔文凯却没睡。他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借着月光翻看初中的物理课本，手指在公式上轻轻划过，心里像揣了团火。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不知道妹妹说的“政策变了”会不会成真，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抓住这个机会，为了自己，也为了妹妹那句“一起考大学”。

1976年的秋风带着别样的清爽，吹黄了白杨村的玉米地，也吹来了乔家的两件喜事。

九月初，乔文凯背着崭新的帆布书包，在全家人的目送下走进了公社高中的校门。他穿着周兰云连夜缝制的蓝布褂子，脚步沉稳，眼神里带着对未来的憧憬这个差点错失读书机会的少年，终于踏上了通往知识殿堂的新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