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寓娘满心犹疑,她同吴丰没打?过什么交道,若说吴丰最敬重的人是嬴铣,林寓娘信,但?若说他敬重林寓娘,她只怕吴丰压根没记住她生成个什么模样。可耐不住吴顺软磨硬泡,百般恳求,林寓娘只得稀里糊涂地答应下来。
可要帮吴顺做说客,这?又该从何做起?
吴顺闷在屋子里太久,抓着林寓娘说了好些话,直到听下人来报吴丰回来了,这?才施施然带着林寓娘起身?。
“林娘子,时候不早了,我送您出去吧?”
两人出了院子,正要往大门去,正撞上步伐匆匆的吴丰。
“你……”吴丰一见妹妹就?挑起眉毛,压着脾气朝林寓娘一礼,“县主娘子来了。顺娘她受了伤,医工说她不能见风,顺娘,你先回去吧,我来送县主娘子。”
吴顺乖巧地点一点头,立时就?转身?回院去了,临走前冲林寓娘一番挤眉弄眼,提醒她别忘了交代给她的事。
林寓娘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吴丰直看着吴顺当真回院去了,这?才不好意?思地朝林寓娘一礼:“顺娘性子活泼,让县主见笑了。”
林寓娘自然说不会。
吴丰一路将她送到大门,亲自盯着下仆整理好马车,放好马凳,又谢过林寓娘前来探望。
“吴将军,”林寓娘犹豫许久,硬着头皮道,“还没恭喜你高升。”
因为救驾有功,右卫将领大多都被擢升,吴丰也不例外,但?他脸上没什么高兴的神色,只是低头谢过林寓娘。
“我听吴顺说,她打?算等伤好之后就?回右卫领兵,不知医工是怎么说的?”
吴丰的脸色彻底落了下去。
“县主娘子有所不知,我们兄妹自幼父母双亡,又被叔伯不容,顺娘几乎是我亲手带大的,那?么小的一个小姑娘,一到晚上就?哭着问阿娘去哪了……”吴丰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才开口,“那?日在皇城门外,她就?这?么趴在马背上,淌了一路的血,我……
“顺娘一向任性,不让她学武,她便偷着学,摔断了腿也不吭声,不让她上战场,她便闹着离家出走,我实在管不住她。可那?天看着她浑身?都是血,我此生最后悔的事,便是顺着她给她置办一身?盔甲,她若就?这?么死?了,我一辈子也没办法原谅我自己。县主娘子,您……您能明白吗?”
吴顺是嬴铣麾下的将领,嬴铣若是有调令,吴丰就?算再不甘愿也不能替妹妹请辞。吴顺想让她说服吴丰,一则是不愿意?与兄长起冲突,二来大概也是想着托她告诉嬴铣,她不愿意?,不愿意?困于规格之中,做一个新嫁娘。
但?吴丰对林寓娘说的这?番话,显然也是害怕林寓娘当真去做吴顺的说客,说服嬴铣让吴顺再次身?涉险境。
他们兄妹俩谁都没错。
林寓娘咬着唇,领着她纵马快意?的吴顺,和在崇义坊中受伤倒地的吴顺都在眼前,她只看见吴顺被刀刺中,可看见妹妹奄奄一息,几近濒死?的吴丰,又该是如何心痛。
或许是看气氛过于凝滞,吴丰深吸一口气转开话题:“况且看着您与大将军好事将成,属下也希望,顺娘能够平平安安出嫁,成家,日后儿孙绕膝,一生平顺……”
“好事将成?”
吴丰一愣:“您不知道吗?大将军他……”
……
紫宸殿
“好,很好,柳卿做事很有章程,”皇帝看着奏折不住赞许,“官学之事,就?这?么办吧。”
柳仆射是晋王的外家,长孙越抱病之后,便是他一力?扛起了尚书省的担子,说来也怪,自长孙越抱病之后,朝中许多事情都变得顺畅起来,譬如东征之前仍未议定的广设太学,在裴、李谋逆案审定之后,迅速推行推进,如今在各地已经开始建设学宫,广招天下学子,不拘寒庶,只是改名为官学,以与京中太学作为区分。
这?回谋逆大案,三司审定的结果是裴方正和李乂为祸首,实则谁不清楚背后是燕王。如今燕王自请就?藩,储位之争似乎已有定局。但?外家虽然高升,晋王却颇受冷遇,日前又有御史弹劾晋王府中私兵惊扰民?宅,皇帝召晋王入宫辩解,晋王只说是家里人抓逃奴,因为损伤民?宅甘愿请罪,于是皇帝便派他去守皇陵。
什么样的小偷,能让晋王府的仆从跨过几条大街跑去崇义坊?燕王虽然谋反,但?晋王意?图浑水摸鱼,绑架朝中重臣的家人作要挟,其?心昭然若揭。所谓逃奴之说,不过是让大家表面上都看得过去罢了。
一场争储,燕王输了,晋王也没得到什么好处,嬴铣抬起头,只见金銮殿上的冰冷御座,岿然不动。
世家连横如同铁锁连环,唯有火攻而已。
谈过正事,皇帝又话起家常:“听说徐国公?家正在整修新宅院?东西两市的罗绡都快被你家搬空了,也不知究竟什么时候才提亲?”
周围响起善意?的笑声,徐国公?找遍城内所有的裁缝,要做一身?嫁衣的事,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看他和平陆县主的纠葛,这?嫁衣究竟是做给谁的,简直是一目了然。
嬴铣八风不动,只拱手道:“陛下所赐真珠光华璀璨,臣不敢以凡布相衬。”
能把马屁拍到这?份上,也是无出其?右了,众人笑声一顿。
皇帝反倒笑起来:“爱卿心如磐石。”
燕王有所图谋,党附者自然不仅裴、李两家,因为江婉的缘故,与裴氏有姻亲的齐国公?江府也身?涉其?中,甚至晋王将封太子的消息,就?是经江恒的人手所传递出来,燕王事败,江府上下一片慌乱,江家主母发?了疯,竟在此时对江恒拔刀相向。
论崔有期的初衷,是杀了江恒保下儿子江谦,还是一泄心头怨愤,已经无可考证,只是崔有期并没能要了江恒的性命,反倒是听闻消息意?图逃走的戴怀芹正撞到了她的刀口上。
崔有期杀了戴怀芹,而后在率兵赶到江府,捉拿人犯的县尉眼前自尽。当晚,江恒因惊惧而亡。
偌大一个江府,转瞬间人丁凋零,皇帝心慈,考虑到江恒已死?,没再追究江谦的罪过,只是收回了齐国公?府世袭的爵位,也准许江谦回乡丁忧。
嬴铣虽然出族,生身?父母的血脉又如何能割舍干净。嬴铣倒毫不在意?似的,一门心思只管筹备婚仪,不能不算冷心冷肺。
但?他越是心狠,皇帝便越是满意?。
“嫁妆、聘财都备齐了,可别再把人给放跑了。”皇帝满意?地看见嬴铣面色一黑,随即又扬手让人拟定赐婚圣旨,“徐国公?劳苦功高,平陆县主也于国有功,准摄盛二等,以公?主仪仗出嫁。”
嬴铣这?才眉峰微动,行礼谢恩。
散朝之前,皇帝不经意?似的,提起几个月前的流言。
“坊间传闻晋王有天命,可晋王沉不住气,不堪大用?,所谓天命之说竟是无稽之谈,也不知究竟是从何而来。”
论市井门路,消息流通,谁能比得上两县不良人?
“或是愚民?以讹传讹。”嬴铣垂首道。
两个月过去,宫城之外的血迹早已经清洗干净,又恢复了往日的庄严宁静。嬴铣策马出了皇城,原要直直往怀远坊去,念头一转,扯一扯缰绳,又去了西市。
已是深冬,市里的胡商都架起旌旗,售卖起漠北运回的鲜亮皮毛,嬴铣略过一层又一层人群,在顽具铺上挑挑拣拣,只有一对瓷兔勉强算得上精巧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