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林寓娘不知为何让下人搜罗了好些顽具,装了好大一箱子,嬴铣粗略看过,里头并没有这?种样式,便付清钱,将食指大小的兔子揣在怀里回了家。
说来也是巧,刚到家门,便见林寓娘衣装整齐,一副刚要出门的模样。
嬴铣把缰绳往拴马柱上一扔,三步并作两步凑到林寓娘跟前。
“这?么晚了,你还要出门?”他看了看天色,“要去吴家么,快到夜禁了。”
“你回来了。”
没头没脑的,嬴铣不明所以地点点头,随即笑道:“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林寓娘看着他嘴唇微动,似乎说了些什么,声量太低嬴铣没听清,正要开口问,林寓娘突然上前一步,轻轻扑进他怀里。
嬴铣茫然地接住她柔软的身?躯:“怎么了?这?么突然……”
光天化日之下,虽说国公?府门庭宽大,威势赫赫,但?仍有不少人来来往往,林寓娘一向害臊,从不肯当着人前童她亲近,嬴铣担心是真有什么要事,扶着她肩膀晃了晃。
“是出了什么事么?别担心,有我在呢。”
“我被封县主,是你用?军功换来的?”
嬴铣原怕怀里的瓷兔子硌着她,正要拿出来,听见这?话当即浑身?一僵,就?连脖颈上的那?点麻痒也忽略了。
“你、你……我不知道……”
“吴将军已经都告诉我了。”
嬴铣东征之时,以残兵生生拖住敌军,既令裴方正能按照计划围困辽东城,又替龙虎军争取到了增援的时间。在长孙乾达临阵退缩时仍有如此孤勇,自是值得嘉奖,但?更?难得的是,他的举措,令秦军能够顺利攻下辽东城而不被反扑。
如此奇功,回京之后却只得了些不痛不痒的赏赐,不过是因为,他用?自己的军功,换来了一个平陆县主。
而平陆县主有封地,有食邑,有了依傍,日后嫁人就?算受了委屈,也有和离的底气。
这?就?是嬴铣为林寓娘准备的嫁妆。
嬴铣全是为着林寓娘着想,也自以为做了件好事,但?看林寓娘的神色却完全没有半分欣喜,反倒满满地全是失落。
“……我本?以为,真是陛下看我医术好,有功劳,这?才封我做县主,做医工。”
“不是这?样的,你很好,你的医术的确很好,若不是你在军中救死?扶伤,或许……或许军中早就?哗变,我也未必能撑到援军到来。寓娘你想想,就?算我功劳再大,陛下还会因此而更?改太医署的考试制度吗?是陛下看到了你的可用?之处,所以才让其?他女子都有机会考试入籍。”
林寓娘勉强点点头,嬴铣松了一口气,正要揽着她往里走,却又听她冷不丁道:“吴将军说,你在找人做嫁衣。”
“是……”嬴铣愣了愣,心里暗暗给吴丰兄妹记了一笔,转念又想,林寓娘知道这?些,想来是已经去过吴家了,她现在站在门外,是又要去哪里?
这?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又听林寓娘问:“你要娶我?”
当然是。
可嬴铣不知该如何回答。
嬴铣分明要娶林寓娘为妻,宅子置办好了,嫁衣也在赶工,就?连皇帝的赐婚圣旨也快传到了,可林寓娘还什么都不知道。他甚至没来得及问问她,到底愿不愿意?。
是没来得及,还是不敢?
嬴铣终于不得不面对自己长久以来最为阴暗的想法,他要娶她,哪怕她不愿意?,他也想用?婚姻的名分将林寓娘绑在身?边。
圣旨已下,一切已成定局,即便是他也无法反悔。林寓娘愿意?最好,就?算不愿意?,婚期一到也必须得嫁他为妻。
可他还是希望林寓娘愿意?。
“寓娘……”
在朝堂上惜字如金的徐国公?,此时绞尽了脑汁,恨不得当真能舌绽莲花,找出个能让林寓娘信服的好理由来,好让她相信一切并非是他故意?……
可林寓娘却摇了摇头:“我不愿意?。”
嬴铣浑身?倏地一僵,竟然说不出话来。
林寓娘轻轻推开他,回头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一到夜禁,长安城十?二街上不能再有行人,是以天色尚未昏黄,已有人步伐匆匆赶着要归家。
“你为我做了这?些事,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我也的确曾经很想要嫁给你,做你的妻子。可是……”
为什么?
嬴铣急急想要问出口,他实在是不明白,林寓娘明明已经答应留在国公?府,也已经原谅了他,他们……不是要重新开始么?那?枚银花钱还熨帖地挂在胸口,可嬴铣的心却如坠冰窟。
或许是他操之过急了,他所做过的错事实在太多,一桩桩一件件,想要这?么早就?获得原谅,并不容易。他想问林寓娘是哪里不满意?,他能改,他一切都能改。
嬴铣满腹都是想说的话,满脑子都是解释、分辩的理由,可舌根发?木,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不是你的错。戴怀芹已死?,她所做过的恶事,我不会算在你头上。至于其?他的……我说过,我对你总是很心软。”林寓娘摇摇头,“但?是我要走了,嬴铣,我要离开这?里。这?里并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长安城。”
吴顺说她不想嫁人,嫁人之后只怕不能再领兵,也再没有上战场的机会。那?么她呢?
林寓娘想,她也不愿意?。
长安,云集天下锦绣,是世上最钟灵毓秀的所在。她曾经怀揣着最美好的想愿来到长安,在这?里伤心彻骨,在这?里死?而复生,在这?里经历过最险峻的形势,也在这?里结识良师益友,找到了终生的志向。
嫁给嬴铣,自然很好很好,徐国公?权势滔天,成为徐国公?的夫人,自然是使奴唤婢,锦衣玉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受不完的隆宠恩遇。何况他这?么好,为她打?点好一切退路,消除她一切惶惑,一切都美好得就?像一场梦境,儿孙绕膝,一生平顺。分明是一场好梦。
梦醒之时,却像从悬崖坠落,惊魂难定。
“我日夜苦读,学得一身?医术,不甘愿躲在深宅大院里,做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妇人。若是如此,林寓娘就?不是林寓娘了。”
若是就?此深陷内宅,觥筹交错,日后九泉之下,她又如何有颜面,去见给她名字,给了她一身?医术的老师呢?
她所经历的一切,难道就?是为了这?样一个结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