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然后,嬴铣从战场上捡回两个孩子,姐弟俩大的才不过五、六岁,把才刚学会走路的小弟抱在怀里,大概是在父母逃难时被落下的,说不清楚家住何处,只睁大了惶惑的双眼一个劲地哭。林寓娘怜悯他们孤苦无依,干脆都收养下来,大的起名嬴芙,小的取名嬴彦,只当亲生儿女教养,阿芙聪明好学,颇善诗书,在阁时便有才名远扬,待到长成,生就?一副花容月貌,引得无数郎君上门求娶;阿彦则得养父亲传无数兵法,初上战场时便立下赫赫战功。林寓娘殚尽竭虑,千挑万选,终于为女儿挑选了一门好婚事,就?在姐姐成婚那?日,弟弟也被一位郡主一见钟情。
孩子们成了家,又生下许多孩子,儿孙绕膝,四世同堂,林寓娘拥有了许多家人,也成了一位两鬓花白,慈爱祥和的老夫人,她与嬴铣相守一生,相伴一生,再没有分开过。
她再也没有行医。
……
“……娘子,娘子?”
林寓娘猛然从梦中惊醒,小金伏在榻边,正好奇地瞅着她。
“娘子,该起了,您今日还要去吴家拜访。”
林寓娘动了动手脚,好一会儿才神魂归位。
是了,今日要去探望吴顺。
燕王谋反那?日林寓娘被骗到崇业坊,为了保护她,随行的三个护卫死?了,吴顺也被李乂捅了一刀,也算她运道好,那?一刀虽然贯穿肚腹但?竟没有伤到脏器,反倒是之后经历的一番颠簸险些让她血尽而亡,太医署的医工们费尽全力?,用?尽了上好的药材,这?才将她从阎王手里头抢了回来。
吴顺身?强体健,如今过去才两个多月,竟然就?能下地了,她是个闲不住的人,裹着纱布就?蹦着想往外跳,但?吴丰经此一遭算是被她吓破了胆,勒令她待在家里好好养伤,甚至亲自持刀把守在自家门前,像狱卒一样看管着妹妹,哪儿也不准她去。
吴顺只得乖乖遵照医工嘱咐,委委屈屈地待在床上养伤,托林寓娘探望时带些顽具给她,也好消磨时光。
林寓娘扶着胸口平息剧烈的心跳:“什么时辰了?”
小金答了,顺手绑好帘帐又道:“娘子睡得好沉,方才叫了几回也不见醒。”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是吗?”
林寓娘没太在意?,洗漱更?衣之后乘上马车,带着在西市搜罗的一大箱子顽具往吴家去,门房上早就?收过她的拜帖,帮着把东西都卸下马车,又恭恭敬敬地送她入内院。
才刚转过影壁,就听见吴顺中气十足的声音:“医工都说我能走了,你怎么比医工还厉害?”
另一道声音显得老成些:“回禀娘子,娘子身?份尊贵,况且又受了伤,正是该精心修养的时候,要取什么东西只管吩咐我等就?是。郎主出门前特地交代过,让我等尽心服侍,千万不要累到娘子。”
“你可别拿阿兄来压我,当年他受伤之后不也是”吴顺抬眼看见林寓娘,满脸的不耐烦霎时变成惊喜,“林……县主!您可算来了!”
站在吴顺身前的妇人连忙转过身来,朝林寓娘行礼。林寓娘正摸不着头脑,吴顺已经按捺不住从榻上蹦下来:“这是县主娘子,快……你、徐嬷嬷,快去让人煮碗茶汤,做些点心来。”
徐嬷嬷没动,只道了声是,而后招一招手,林寓娘这?才发?觉,屋内竟悄不作声地站着三个侍女,其?中一个稍一行礼便要往外走,又被吴顺伸手拦住。
“徐嬷嬷,这?是县主娘子,她来做客,肯定要用?上好的茶汤,那?些人手脚粗笨,我只信得过你。还请嬷嬷亲自去吧。”
徐嬷嬷皱了皱眉,但?有外人在侧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得点一点头出去了。
吴顺这?才拉着林寓娘坐下来:“你可终于来了,我这?两天都快要憋坏了,对了,我让你带的东西呢?”
林寓娘用?下巴指了指箱笼,隔着窗棂,能听见徐嬷嬷正在训斥外头洒扫的婢女,大概是在责怪她们没有事先通报,林寓娘不是头回来吴家,却是头回看见这?么个人。
“这?是……”
“嗐,我阿兄弄回来的,说是在宫里头待过的老嬷嬷,规矩大得很,仗着自己年纪大,到处训斥人。”吴顺低头在箱子里翻翻捡捡,掏出个鲁班木放在手心转着玩,“左一个‘郎主吩咐’,右一个‘郎主吩咐’,直把鸡毛当令箭,坐不让坐,站不让站,闲得我骨头都要生锈了。”
“就?该这?么治一治你。”林寓娘笑起来,不知想到什么,那?笑未达眼底就?消失了,叹气道,“你真该好好养一养身?体,不然以后只怕要落下病根。”
鲁班木是小童的顽具,稍一琢磨就?拆开了,完整的一个木方散落成十?数形状各异的小块,吴顺也不急着琢磨怎么装起来,只用?手指将它们拨来拨去。
林寓娘劝她,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沉默一会儿道:“娘子,我可能要嫁人了。”
这?消息虽然突然,但?也在情理之中,吴顺过了年就?要十?七,换作旁人家的女子,在这?年纪说不定都已经当母亲了,就?是林寓娘,也早两年就?嫁了嬴铣。
但?不知为何,这?消息放在吴顺头上,林寓娘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你想好了吗?可有人选?”她犹豫着问。
“我阿兄正替我相看呢,管家还不肯告诉我,但?家里就?这?么大,能瞒得住谁?”吴顺懊恼地摇摇头,“我这?些天看着你同大将军,两心相许,情投意?合,若是能像你们那?样倒也不错。但?阿兄找回来的那?些男人,别说我阿兄了,就?连我也能一只手拎起来,文文弱弱风吹就?倒,真遇上事还不知该怎么办。”
吴顺将手握成鸡爪状,提溜着空气晃了晃,这?动作逗得两人都笑起来。
可笑过之后又有些失落:“……若是真嫁了人,我还能领兵吗?”
林寓娘一愣。
先前吴顺到徐国公?府给她做护卫时,她便觉得是屈才了,那?时她们分明说好,等嬴铣找到护卫之后,吴顺便找个机会要求调回军营。
如今事情已了,叛军贼首伏诛,一切都结束了,可吴顺却因为受了重伤,一直待在家里养病。
“先前在高句丽时,我同阿兄说要上战场立功,可等真上了战场,却不是因为杀敌而获官。回到长安之后,我受大将军命令要保护你,可却……”
死?了三个人,吴顺也受了重伤,林寓娘却还是被人抓走了。
吴顺挠了挠头,笑得有些难看:“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厉害,或许我原本?就?不适合……”
“你救了我,你还记得吗?”林寓娘打?断她,“那?日在余家之所以会败,是因为敌众我寡,而不是因为你没用?,就?算换了旁人也是一样,不,若是换成旁人,敌人何必要动用?数倍于我们的人马?况且若不是你通报消息及时,我大概早死?在……死?在叛军手里了。在高句丽的时候,也是你带着我穿过敌军投奔军营,若只有我一人,只怕早就?死?了。你能做到这?么多旁人做不到的事,若是你不适合,便再没有适合的人了。”
吴顺怔怔看着她,低头摆弄一阵小木块,长呼一口气,再抬头时,已不见先前的懊丧。
“你说得对。若是我都不能行,阿兄见的那?些文弱男子就?更?不行了。”吴顺皱了皱鼻子,眼珠一转,压低了声音,“林娘子,不如……”
“嗯?”
吴顺却没接着往下说,而是先对几个侍女道:“你们先出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待到侍女们都退下,她才压低声音道,“林娘子,你去同我阿兄说说,让他别操心我的婚事了他自己也还没成家呢。”
“我?”林寓娘连连摆手,“这?是你们兄妹俩的家事,我一个外人怎么好出口。”
“经过这?么多事,你我也算是生死?之交,怎么能算是外人?”吴顺不满,“你知道的,我阿兄最敬重的就?是大将军,其?次就?是你。你就?帮我说一说好话,叫阿兄知道我不情愿,行么?”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