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天下之主,两位储君人选也都是他的儿?子,议定?储君,虽然是攸关天下的大事,但往小了说,也只是皇帝的家事而?已。

如今燕王与晋王争夺东宫储君,也不过是两个儿?子争夺家产罢了。

皇帝胸膛缓缓起伏,好一会儿?,又往后?一靠坐回龙椅上。

“玄像器物,天文谶书,不可藏于禁室私有,这是为了防范有人妄说吉凶,妖言惑众。民间既然传言有人私窥天象,朕命你暗暗查访,自是为了捉拿罪犯。但依徐国公所言,这其中倒像是另有别情?”

嬴铣一怔,连忙道:“臣不敢!臣殿前失言,望陛下恕罪!”

“你的确不敢,却未必是失言。”皇帝盯着嬴铣,沉暮苍老?的双眼中精光乍现?,“区区百姓怎敢以天象做文章,这传言又是如何流传至今,徐国公说得不错,这背后?必定?有人指使。”

“陛下,臣……”

这话?根本就不是他说的,嬴铣俯身于地上想要辩驳,却又听皇帝开口。

“既如此,便该细细查探一番,朕的这两个儿?子,究竟是燕王以退为进,还是晋王居心叵测。徐国公”

“臣在。”

“朕便命你前去查探此事,务必查出实情来。”

嘀嗒、嘀嗒。

殿中滴漏声响过几息。

“陛下恕罪,流言纷扰,无影无形,无根无由,根本是无迹可寻,且涉及两位亲王,事关重大,臣只怕有失托付,不敢领命。”

“我看你是反了!别怪朕不提醒你,徐国公,朕的容忍是有限度的,你最好……”

“陛下若执意下旨,臣只能接旨。但敢问陛下,究竟希望臣查出什么样?的结果??”

“你”皇帝震怒,“你放肆!”

嬴铣仍旧俯身于堂下,却是抬起头,自进殿之后?第一次直视皇帝。

“敢问陛下,希望是由谁传出的流言?”

皇帝紧紧盯着赢铣,神色晦暗不明。

……

“幽王被废之后?储君之位一直空悬,陛下好不容易才?松了口,外?头正闹腾得很呢。”吴顺蹭一蹭洁净无尘的窗棂,拽一拽垂挂窗边的穗子,闲不下来似的,“毕竟是在天子脚下,眼看着是风平浪静,但这里头的危险同前线军营的又不一样?,杀人不见血的事多着呢。大将?军位高权重,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徐国公府的一举一动,县主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多为大将?军想想。”

何况就算没有立储这回事,长安城也是危机四伏。林寓娘是庶人时尚且有戴怀芹之流想要她的性命,即便当上了县主,也有晋阳公主设下陷阱想要戕害她。

“好,我会留心,以后?再有人邀请,我都不会去了。”

想想也是,嬴铣那头防得密不透风,谢绝了一切大小宴会,她一个住客院的反倒大摇大摆一路从徐国公府往长孙镜的宴席上去,怎能不让人多想。

也难免会给嬴铣添麻烦。

吴顺原还以为要花费一番功夫才?能说服林寓娘,听她答得这样?痛快,反倒有些?不适应,她看着林寓娘收拾好医书和针包,拉好窗户,整一整衣袖往外?走,连忙跟在身侧。

“林娘子,您不是说不出门了么,这又是要往哪儿?去?”

“我想去县廨,”林寓娘奇怪地看着她,“我什么时候说了不出门?燕王妃的宴会去不得,若只是去县廨,光天化日的,应当无事吧。”

吴顺忙道:“那等污糟地方有什么好去的,娘子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代娘子跑一趟就是。”

“你?我若沾惹上官司,也是你替我去?”林寓娘有些?好笑。

长安城里头的父母官,哪里是那样?好使唤的,别说光凭吴顺的名头做不到,就算加上一个平陆县主也未必能行。

吴顺嘴唇动了动,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嗫喏一会儿?才?开口:“娘子去县廨是要做什么?”

“寻人。”

林寓娘笑意微敛。

她要找到洪宝儿?的家人。

自那日在无漏寺中看见洪宝儿?的灵位和骨灰时,林寓娘便有了这个想法,楚鹤犯下大罪,按律不能修坟立碑,就连灵位也只能放在佛寺里吃香火,但洪宝儿?不同,洪宝儿?是有父母亲眷在世的。

虽然相识时间短暂,但林寓娘知道,洪家父母视洪宝儿?为掌上明珠,洪宝儿?也心系养父养母。他们好好的一家人,确因为洪宝儿?生母薛氏与买家做局,在万年?县令的一句“养恩不如生恩”下被迫分离,乃至阴阳相隔,阴差阳错地,洪宝儿?死后?又被误认成了她。

事情过去这么久,久到林寓娘都再次回到了长安城,洪宝儿?却烧成了一坛骨灰,放在无漏寺里头至今没能归家,这么多年?了,洪家父母没能寻到女儿?的下落,也不知该会有多伤心,又留下多少眼泪。

若是洪宝儿?地下有知,应当也很想回家吧。

到了长安县廨,递上拜帖,不一会儿?竟是穿着官府的县令亲自迎出来。

“恕底下人眼拙,竟不知是县主大驾光临,劳烦县主久候,还求县主看在他们都是些?粗野莽汉,不懂规矩的份上,宽恕则个。”县令连连欠身,亲自将?人引进暖阁,又招手?让人将?炭火烧得更旺些?,而?后?才?道,“不知究竟是什么大事,竟劳动县主亲自踏足贱地?”

长安县廨若也能算是贱地,天底下尊贵的地方怕只剩下北边禁宫了。

林寓娘也不是没去过县廨,但不论是并州的安宁县、江城的竹下县还是幽州的范阳县,上至县令县丞下至杂吏仆役,无一不是鼻孔朝天,乍然被这么奉承一番,只觉得浑身不对经?。

身侧吴顺倒是没有多惊讶,天子脚下的父母官,最是心高气傲,也最是能见风使舵,平陆县主和云麾将?军虽然没有根基不足挂齿,徐国公府却是实打?实的天子近臣,当今新贵。

一番客套之后?,林寓娘说归正题。

“劳明府亲自过问,妾这次来是想寻两个人,确切地说,是想寻一户人家。”于是将?当日春明门前的见闻全盘托出,只隐去了她与楚鹤救人的那一段,“……洪氏女既然已经?身亡,还请县令帮忙,替她寻到家人,让他们一家团圆,也算是让此事有个了结。”

听了这话?,才?刚还十分殷勤的县令面上显露出些?犹豫。

“县主有所不知,长安城内共有人口三百多万,长安一县内百姓便有五十多万户,其中姓洪者不计其数。恕下官多嘴,这户人家除了姓洪以外?,可还有什么别的特?征?”

条件太过宽泛,想要找到洪家父母,几乎是大海捞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