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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枫残叶尚未落尽,转眼便?是冬至了,嬴铣仍旧忙得?脚不着地,只赶在?夜禁前回来吃了碗饺子便?又出?门去,临去前说,最?近京中不太平,让林寓娘出?行时多加小心。
隔天吴顺便?上门来,说要暂住。
府里有松烟照看,立时便?打扫出?一间厢房供吴娘子暂住,而吴娘子也果然如同?嬴铣的吩咐,跟随林寓娘左右寸步不离。
“你别嫌大将军婆妈,也别嫌我啰嗦,外?头的确不太平。”吴顺看看左右无人,“你知不知道,如今就连街头巷尾的茶博士,可都在?议论说立储的事。”
也不知是不是大宴那日玩得?太过尽兴,中秋之?后,皇帝便?感染了风寒,风寒虽然是小病,却?是断断续续总不见好,一时精神一时又复发,总不能完全除根,也是因此,嬴铣等近臣最?近行事越发小心谨慎。
“按说陛下龙体贵重,是否得?病,得?的什?么病,什?么时候好,什?么时候坏,那可都是重大机要。可如今却?传得?连你我都知道了。你说怪不怪?”吴顺手里抓着几颗烤豆子,一颗一颗往嘴里扔,活像街上耍戏法的一半,“还有,最?近又有了一则流言,我听了只言片语的,吓得?赶紧就来同?你说。”
林寓娘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人的精力只有那么多,就如同?一碗水,浇在?这?片地上,便?难免要旱了那一片。她每日光是研习医书,辩识药方?便?已经耗费了许多精力,实在?没有太过空闲探听周围的小道消息,她自觉愚钝,入门又晚,于是于医道上格外?用功,已经成了习惯。
也是因此,在?幽州时,她竟连东征高句丽的大事也不清楚。
可是吴顺的精力却?格外?多,若是林寓娘只有一碗水,吴顺手里我这?的便?是慢慢一大桶,她武艺过人,诗书也通,机缘巧合下,林寓娘还见识了她吹叶子的功夫据吴顺所说,这?本事在?紧急时可以用来传递暗号。
按说她习练武艺,读书写字便?已经要耗去许多力气,又要保护林寓娘,已是十分忙碌,但说到最?近街头巷角的闲杂谈话,竟也是无所不知。
“你知道吗,京中最?近有传言,”吴顺看看左右确实无人,提着心,吊着胆悄声说,“说当日东征时,是岁星在?晋,天象庇佑,利于征伐,而岁星在?晋,也主紫微更替。”
天象之?说,林寓娘着实是不太懂,露出?了个疑惑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吴顺声音压得?更低了。
“传言说,晋王或许有天命,要入主东宫呢。”
第114章 第 114 章 紫宸殿
“这不服老?不行啊, 换作二十年?前,这点小病小伤,马场上跑几圈发身汗就好了,哪里要这般兴师动众。”
所谓空穴来风, 未必无因, 正如坊间所流传的, 皇帝在中秋大宴之后?的确生了一场病,但并非是因为偶感?风寒。东征时条件不便,食水不净, 致使皇帝年?轻时患上的痈疽复发, 路上舟车劳顿, 回到长安也不得闲,一番折腾之下竟然引起高热,缠绵病榻甚至不能上朝。
一场大病下来,原定?的圜丘祭祀没能成行,还是燕王代替祭祀, 而?晋王则留守宫城照料左右。
皇帝大病初愈,面色仍然有些?虚浮,轻咳几声开口:“归京之后?,朝中屡屡有建议立储的声音, 废太子去国快十年?, 也是时候了。”
紫宸殿中,嬴铣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堂下,祭祀之事已了, 他原本是来回报的,但事情报告完毕,他却一个人被留下, 谈论的还是立储的大事。
一听这话?,嬴铣没有半点停顿,立时躬身下拜:“臣惶恐,陛下春秋鼎盛,何必考虑未来之事。”
“你我之间,不必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这几年?,朕也的确渐感?力不从心,尤其是东征归来之后?,看见燕王、晋王这两个孩子都已经?成家,也都是做父亲的人了,朕也该放手?让他们承担些?事务,以备将?来。”皇帝摆一摆手?,“燕王才?高,晋王孝顺,又早早立了世子,依卿看来,是谁更能承担大任?”
嬴铣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屈膝再拜:“臣惶恐。”
“快起身,今日只有你我君臣二人,何必行此大礼?你不必有所顾忌,有话?直说。”
“此为陛下家事,恕臣不敢妄言。”
又过了许久,皇帝笑起来。
“朕老?了,如今满朝忠臣,人人都畅所欲言,纷纷上书推荐储君,唯有你避之不及。不过是要听听你的意见,又不是真让你择选东宫,不愿说便不说了,这么害怕做什么,快起来吧。”
嬴铣仍是告罪,被皇帝又劝了几句才?起身。
“你啊你,你这个人,就是太过冷情,太过无趣了,倒不如你家里头的那个。聘礼已经?准备好了,嫁妆也已经?备下了,准备什么时候迎回家里头?”
嬴铣才?刚站直的膝盖又是一弯。
“回禀陛下,平陆县主不懂政事,只是从前受过燕王妃恩惠才?会……”
“行了行了,不过是闲聊而?已,街头巷尾都在说的话?,怎么到了宫里头来反倒说不得了?倒把你吓得这样?紧张。”皇帝又笑起来,“战战兢兢的,可知道坊间已有传言,说岁星在晋,晋地是晋王的封地,拐着弯地说他有天命呢。”
嬴铣眼皮一跳:“臣……”
“行啦,流言都传到宫里头来,就连洒扫的宦官都能说上一两句,朕的大将?军反倒不知?若真如此,朕该要怀疑你是不是闭目塞聪了。”
嬴铣只得沉默以对。
“晋王是个孝顺孩子,这些?年?燕王周游天下,都是他侍奉左右,这回也都是他在床榻侍疾。但要坐稳这个位置,光凭孝顺可不够,燕王倒是有些?才?干,眼界也宽,只是子嗣不封,的确是个问题。储君的人选,朕还要再细细思量,既然天象有异,倒也不可不纳入考量。
“只是钦天监都没曾上报过的星象,怎么先在民间传扬开了?”
毕竟才?刚病愈,皇帝说过长长一番话?后?便有些?气促不匀,捂着帕子轻咳许久,指派嬴铣道:“你门路多,又与那些?不良人相熟,便派你去,在民间细细搜寻,看究竟是谁私窥天象,扰乱视听。”
兜兜绕绕大半天,这才?说到正事来。
满朝文武百官,牵系千丝万缕,幽王虽然占长,但太早入住东宫,反倒令他生出了不该有的野心,如今也已经?被废就藩。余下的两个嫡出亲王,燕王占长,又有才?干,是毫无争议的大热人选,但晋王虽然年?幼却性格仁厚,又已经?有封为世子的嫡子,也有不少人上书推举他做储君。
中秋大宴之后?之后?,案上堆起来的奏折里十封倒有八封与议储有关,燕王和晋王都是出自先皇后?膝下,长孙越身为国舅,不管是谁当太子他都是太子的舅父,原本没有必要出言,但既然女儿?做了燕王妃,也不得不跟着夸了几句燕王;裴方正一向对打?仗之外?的事不大上心,与燕王、晋王都没有姻亲关系,但还是似是而?非地上书夸了几句“燕王年?长,有才?能”,“晋王子嗣丰茂,有孝心”之类的废话?,是谁也不想得罪。
唯有嬴铣是打?定?了主意不出声,也当真一个字也不能从他嘴里套出来。
也是因此,皇帝才?打?算将?此事交由他来查探。
可嬴铣听了这话?,却是掀袍下拜,跪地磕头道:“陛下宽宏,恕臣不敢领命。”
“你要抗命?放肆,你”
当着皇帝的面反抗命令,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皇帝拧眉拍桌正要斥责,情绪一上头,反倒被一阵猛烈的呛咳所打?断,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血色,很快又消失了。
皇帝勉强顺了顺气,怒道:“徐国公好大的架子,拒不领命,你这是要造反吗?!”
“请陛下息怒。”嬴铣仍是说,“此为陛下家事,恕臣不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