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惊愕地睁大眼,左右人?都朝她看过来,她也?心?怀惴惴地点点头。

“这、不需切脉也?能看出来?”她有些着急,“我是生了什么重病么?”

“娘子不是生了什么病症,只是阴阳失衡,气血不调,当禁用?寒凉之物。”林寓娘笑道,“像昨日那样的冰饮子,不宜再用?了。”

那娘子吓了一跳,下?意识道:“你怎么知道我昨晚吃了饮子?!”

这话把周围人?都吓住了,不经把脉,光看面色就能断出旁人?昨夜吃过什么,这简直不是医术而是巫术了。

“不过是观色听音而已。”林寓娘却笑道,“四诊之法,在籍的医工应当人?人?都会?,只是旁人?不如我这般爱炫技,不轻易宣之于口而已。”

消积化?滞的药方也?已经写好?,林寓娘起身向刺史?夫人?告辞,可她才刚露了一手,众人?哪肯就这么让她走,都嚷着要让她留下?诊脉。

林寓娘只笑道:“雕虫小技而已,若让各位贵人?府中医工知道,定要取笑我不知分寸了。”又请各位若是有意,稍候下?帖让她过府探脉。

贵人?宴席上,林寓娘可以被人?当成个新奇物件一样看来看去,可是楚鹤教给?她的一身医术,不能这样被人?轻慢对待。医术是用?来治病救人?的,不是用?来让人?瞧热闹的。

让她当堂像个耍把式的表演探脉,这绝对不行。

刺史?夫人?炫耀尽兴,点了点头算是准许,林寓娘拱手谢过,将药方交给?侍女,收拾笔墨医箱的功夫,席上众人?已经转到?下?一个话题。

“夫人?果真阔气,长安的女医能请得,长安的瓜果也?能用?得。瞧瞧这葡萄,从前只是听说过,倒是头一回?亲眼见。”

各人?桌案上,新鲜瓜果糕点摆满了桌案,偏偏只有这葡萄,用?银盏承着,没桌只有五、六粒,比拇指盖大不了多少,看着就极金贵。

刺史?夫人?将湃过水的葡萄塞进嘴里:“别说你们了,我也?是今岁才吃上这葡萄,听胡商说,葡萄要在温暖的地方才能扎根,咱们这地界是别想了。”

客人?们面露惊疑,连咀嚼的速度也?慢下?来:“这葡萄也?是从长安送来的?”

“哪能呢,长安种的葡萄,只怕长安人?自己?还吃不够呢。”刺史?夫人?眉目舒展,却故作挑剔道,“这是早前从北都送来的,早听人?说葡萄晶莹脆甜,入口甘香如含冷玉,可我吃着却酸涩得很?,倒不如石榴吃着甜。”

可石榴,李子,桃子这样的瓜果,早就都吃腻了,葡萄虽然涩口,却胜在新奇。

“都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或许长安栽种的葡萄确实比并州的更甜呢?”

“要说甜,还得是高昌……不对,现在应当叫西州了。我家下?人?听胡商说起过,长安的葡萄原本也?酸涩,还是西州归附之后才有的良种,并州也?才能种得上葡萄。”

“是啊,咱们今天能有这样的口福,还得遥谢徐国公?相?助。”

众人?都被逗得笑起来。

“说来也?奇怪,从前没听说过宗室还有这等人?物,听说是叫……铣?嬴铣,这名字听起来倒是……若论当朝名将,徐国公?可当首屈一指,先前力排众议要征高昌时,多少人?说他疯了,陛下?倒是用?人?不疑,将三十万大军全?权交由他指挥,谁能想到?,那高昌弹丸之国,竟能反扑到?如此地步,还有胡人?意图趁乱入境……”刺史?夫人?抚着胸口吸气,“邸报传来时可把我们夫妻吓了一跳。”

“是啊。还有后来齐王叛乱,也?是突然得很?,可还没等咱们反应过来,就听说徐国公?已经平定叛乱了。”

席间附和?之人?不少,也?有人?突然道,“说起朝中的将军,我记得几年前,还有位能征善战的大将军,名字同徐国公?很?像,好?像是,姓江?没错,是兰陵江氏子,我记得,族中还有谁家的女儿说过要非他不嫁。”

“你说的是右卫大将军江铣?我也?记得他。先前北征东突厥、薛延陀时,好?像就是他几度生擒国主,只是好?似没有再听说过他的消息,也?不知是不是死了。”

“他呀……”

林寓娘没有继续再听,躬着身,静悄悄地提起医箱离开花厅,正要往大门走去,却又被长史?叫住,说是最近身体不适,请她帮忙看看能不能开服药,林寓娘自然应允。

左右在刺史?府里看诊,诊金总是少不了的。

又给?几人?看过诊,开了几张药方,给?其中两人?简单施过针,嘱咐了日后复诊之后,林寓娘拖着医箱被长史?毕恭毕敬地送出门。

“林娘子?太好?了,娘子还没走。”方才在席上伺候的侍女小跑着赶过来,奉上捧盒,“夫人?说,今日辛苦娘子了,这是赏赐娘子的葡萄,请娘子带回?去尝个鲜。”

林寓娘知道,这就是方才在席面上,她没有点破刺史?夫人?的谢礼,因而并没有推辞,伸手接过。

“时辰不早了,夫人?宴客辛苦,我就不去打扰了。”她道,“还请姐姐代为谢过夫人?赏赐。”

又塞了些许碎银两过去,侍女眉开眼笑地连连点头,答应会?帮她说些好?话。

一手提着医箱,一手端着捧盒,林寓娘离开刺史?府的模样颇有些滑稽。可滑稽的又何止是她这副形容。

长安来的女医,她哪里是从长安来的,她分明是从江城乘坐官船北上幽州。过所上写的是不准她再靠近长安,连带着连京畿各县也?不许她出入,如今却成了她与长安联系的最好?佐证。

当日临行前,江铣一字一句同她阐明厉害,说这句话落在过所上会?给?她带来诸多危险诸多不便。可是在这幽州城里,长安的一串葡萄也?值得受人?吹捧,她这个过所上写着长安二字,即便是禁止她靠近的长安,竟然也?能为她的来历添光增色。

回?到?家时,屋主的一对儿女正坐在门前翻花绳,一见她便高兴地嚷起来:“林娘子回?来了!”

“嗯。”林寓娘强撑了一天的假面,到?这时候才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容来。

她北上幽州原本是为了替人?医病,没有想要长留,只在坊内租了一间屋子。屋主姓胡,就住在她隔壁,胡家的两个孩子也?常在她屋前打闹。

“三娘,四郎。”林寓娘放下?医箱,将捧盒在两个孩子眼前晃了晃,“看,这是什么?”

胡三娘已经攥着裙角跳起来:“是好?吃的!”

“对,是好?吃的。”

林寓娘笑着点点头。四、五岁的小孩子,话还说不利索,已经能跑能跳,知道谁会?对他们好?,便扒着膝盖眼巴巴地瞧着你撒娇卖痴。林寓娘看他们姐弟实在可爱,也?被勾起几分玩兴,提着裙摆同他们坐成一排。

打开捧盒,里头果然是银盏承托着的一小串葡萄,刺史?夫人?待人?大方,赏给?她的这一串,竟比席面上客人?们用?的还要多一些。除开葡萄之外,银盏能换钱,外头的捧盒更是世宦之族才能用?上的。

林寓娘放好?捧盒与银盏,小心?翼翼地摘下?两颗葡萄,分别递给?姐弟俩,三娘没见过这东西,攥在手里好?奇地左右打量,四郎性子急,抓过就要往嘴里塞。

“别!”林寓娘连忙叫停,顿了顿,倏忽笑起来。

两个孩子都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却也?很?乖顺地等她指示。

“这是葡萄,果肉脆甜,皮却酸涩,要剥了皮才能吃。”林寓娘笑着笑着,眼神却有些发沉,她拿过四郎手里的葡萄,剥下?外皮,将晶莹剔透的果肉塞进他嘴里,“好?不好?吃?”

四郎嚼了嚼,弯起眼睛:“甜!”

三娘也?着急起来,举着手里的葡萄:“林娘子,我也?要,我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