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林寓娘点点头,也?把她手里的葡萄拿过来,一点点撕去外皮,将甘甜的果肉喂进孩子嘴里,就这么一人?一颗,将剩下?的果肉都与两个孩子分食干净。
吃完了葡萄,两个孩子手拉着手又跑远了,只剩林寓娘一人?坐在原地,用?手帕细细地将指尖擦拭干净。
并州的葡萄,比起长安的葡萄似乎也?不差什么,有区别的是人?。
一瞬间,林寓娘想起了很?多事,初上长安不通礼仪闹出的笑话,旁人?明里暗里的嘲笑,想起晋阳公?主指派她伺候,想起她头一回?见到?的葡萄。
长安,这个地方似乎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从麟游到?江城,再从江城到?幽州,她已经整整三年不曾再靠近京畿,自然也?没再遇到?过旧日的那些人?。可是长安留在她身上的一切却从未消失过,刻入身体本能的规矩礼仪,鼻间幽幽缠绵不去的香气,甚至就连她的这一身医术,也?是长安的楚鹤教授给?她的。
三年过去,也?不知道老师究竟如何了,还有……
方才在席间听见的一言半语,此时凭空钻进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位几擒国主的大将军,我记得好?像是叫……江铣?后来再没听说过他的消息,也?不知是不是战死了。”
离家出族之人?,按律不能任官,就算没有死,只怕也?……
林寓娘盯着指尖发了好?一会?儿怔,突然如梦初醒,甩甩脑袋,拍了拍裙摆上的尘土,提着医箱同捧盒进屋里去了。
……
长安,太极殿。
“新罗、高句丽、百济三国原本同为大秦臣属,本该平齐平坐,可是高句丽自恃国强,百济阴险狡诈,与高句丽狼狈为奸,竟强占我国四十多余座城池,占我国土,辱我生民,甚至抢走了原本要献给?大秦陛下?的百车岁供。我国虽然深陷战乱之中,可女王从不敢忘记大秦恩德,特地派我前来请罪,拖延岁供并非是我新罗有意为之,实则是高句丽与百济两相?夹击,我新罗国民已再无立锥之地啊!”
新罗使臣坐在地上涕泗横流,哭得几乎失去了一国使臣的所有风度。但?高句丽势强,百济占据地利,夹在中间的新罗国弱民孱,只能受着夹缝气。
派遣使臣前往大秦求援,已是他们的奋力一搏,若是大秦也?不肯出兵相?援,只怕剩余的城池也?再保不住。
新罗使臣涕泪俱下?,倒是也?引起朝中不少人?同情,但?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不论是否出兵,都该谋定而后动。
皇帝安慰几句,让人?把哭得脱力的新罗使臣扶下?去,捏了捏眉心?。
“玄奖,高句丽怎么说?”
新罗之患,并不是今日才有的,高句丽同百济对于新罗的欺压也?不是一两年的事了。早在先前,出使高句丽的使臣毁坏他们用?前朝将士尸骨建筑起的京观之后,高句丽便大兴土木,在北境一线修了道长城用?以防范大秦兵马。修好?长城之后,高句丽便马不停蹄地对新罗与百济发起进攻。百济倒是乖觉,及早向高句丽投诚,高句丽自己?不敢断岁供,只敢去抢新罗的岁供,可百济为着向高句丽表示忠心?,竟是三国中第?一个停止向大秦纳贡的。
也?是在百济背叛之后,新罗再也?支撑不住,终于到?了使臣殿前哭求救援的这一天。
高句丽暂时没有断绝岁供,那就是还没有要与大秦正面交锋的意思,新罗毕竟是臣属,大秦不能当真放任新罗被欺压得灭了国,因而派遣使臣玄奖出使高句丽,责令高句丽国主停止进攻新罗。
“回?禀陛下?,高句丽国主不过傀儡小儿,国中实际是大对卢盖苏文主事。盖苏文此人?生性残暴,刚愎自用?,不止是新罗,就连高句丽本国国民也?对他穷兵黩武怨声载道。”玄奖面带不忿,“微臣带着圣旨前往,是替天子出使高句丽,盖苏文虽然以礼相?待,却实则暗含轻鄙,对我朝要求的停战更是嗤之以鼻。还说前朝入侵时,新罗曾经趁乱夺取了高句丽五百里土地,如今攻下?新罗城池,不过是收复失地。等完全?收复国土之后,自然会?停止战争。”
玄奖当即反驳:辽东四郡原本是中国土地,大秦天子尚且没有轻易兴兵夺取,高句丽怎么敢违抗旨意。
盖苏文找不出新的理由反驳,干脆对玄奖置之不理,玄奖只得无功而返。
燕王是性情中人?,听了新罗使臣的哭诉已经心?怀不忍,听完玄奖一番话,更是怒不可遏,当即上前一步道:“父皇,高句丽自恃地利,屡屡挑衅,先是留存京观炫耀武功,而后修筑长城,分明是心?怀不轨,有意防范大秦。今日欺压新罗,待新罗被完全?蚕食后,下?一个就是趋炎附势的百济。盖苏文野心?无可遮掩,当立即压制,以免后患啊!”
朝中不少人?纷纷附和?,还有人?补充道:“高句丽一边交纳岁供,一边修筑长城,在他们眼里,或许这也?是在卧薪尝胆,以图后望。”
可也?有人?提醒:“高句丽地处偏远,地形、气候,都很?复杂,易守难攻。前朝东征三次,可都是……”
辽东四郡原是中国故土,前朝皇帝宏图远大,曾倾举国之力三征高句丽,屡败屡战,屡战屡败,打到?最后,全?国人?口损失超过百万,逼得百姓相?聚为群盗,各地义军蜂起,更糟糕的是,漠北胡人?趁乱度关南下?劫掠中原,一时间,饿殍遍野,民不聊生。如今新朝的光景,是轮番胜仗好?不容易打下?来的,也?是几十年休养生息好?不容易得来的。
或许盖苏文提起前朝东征,也?是对中原天子一次无声的嘲笑。
不提前朝还好?,一提起前朝接连失利的旧事,所有武将,几乎所有武将都按捺不住起身要请战。长孙乾达道:“陛下?,盖苏文屡屡挑衅,欺压新罗,威逼百济,断绝两国岁供,所图谋的只怕不止两国,剑锋暗指中原。而今四海宾服,万国来朝,无不推崇我中原为天朝上国,新罗、百济是我朝藩属,新罗国主更是忠诚不二,高句丽欺压两国至此,任意施为至此,分明是有意挑衅我大秦。若不出战,各国将如何看待我朝?日后史?书刀笔,又该如何评价?”
有燕王与长孙乾达带头,群臣热情越发高涨,声浪几乎就要掀翻太极殿屋顶。皇帝敲了敲凭几,转眼看向缩着脖子,站在角落的小儿子。
“晋王,你说呢?”
晋王支支吾吾:“回?禀父皇,儿臣……”
群情激奋之下?,他没有出声附和?,就说明心?里是另有观点,只是碍于情势不肯轻易出口罢了。皇帝耐着性子催了又催,终于催得晋王开口。
“皇兄说的有理,表兄说的也?有理。”燕王与晋王一母同胞,都是先皇后所出,这声表兄唤的自然是长孙乾达,晋王细声细语地说,“但?前朝败亡殷鉴不远,依儿臣看,还是需要更加慎重才是……”
在众目睽睽之下?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含在喉咙里。
这样胆小又示弱,反倒让人?不敢再多说些什么,朝上无人?反驳,皇帝也?不由得又按了按眉心?。
“嬴铣。”他叫出徐国公?,问道,“你怎么看?”
他是除开晋王之外,另一个从头到?尾都没有表达过态度的人?。
“众位前辈说得都不错,晋王殿下?说得也?不错。盖苏文跋扈至此,高句丽、新罗、百济,三国百姓陷身水火,正当吊民伐罪。且三国早已归顺我朝,盖苏文既然阴谋叛逆,私建城池,又欺辱新罗君民,大秦发兵平叛,也?是师出有名。”
打是一定要打的,确定了要打谁,接下?来要商议的则是应该怎么打。
“军士,不过是再多添几座京观而已。不远,若无充足准备,派遣再多军士,不过是再多添几座京观而已。高句丽占据天险,易守难攻,且辽东四郡远离中原腹地,从何地出兵,派遣何人?领兵,粮草辎重如何运输,又该分几路运输……依微臣浅见,征讨高句丽,还需从长计议。”嬴铣说到?一半,瞥了眼身边满脸通红的长孙乾达,又道,“若都如长孙小郎一般,斗志昂扬,不计后果,只怕结果难料。”
“你……现在在说高句丽,你扯这些旧账做什么!”
“夫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长孙小郎若是连这点都堪不破,还是留守后方,做个富贵闲人?更有用?些。”
长孙乾达面红耳赤:“你……徐国公?,你不要太过分了!”
嬴铣的声线也?冷下?去:“过分?青州一战是谁不听军令,以至伤亡惨重?你战场上违抗军令,就是死于敌手也?无话可说,可受你统御的府兵,他们又犯了什么错,竟要与你同生共死!”
一年前齐王谋叛事发,皇帝令嬴铣前去征讨,长孙乾达从旁协助。乾达铮铮一身傲骨,怎堪屈居人?下?,是以阳奉阴违,嬴铣派他驻守青州围堵叛军,可眼见叛军溃逃,乾达却违命出城追击,险些被反扑的叛军围困,是属下?军士拼死护送撕出一道口子送长孙乾达归营,这才保住了他一条性命。
至于为他牺牲的那些军士,长孙越不惜金银,也?只是大加抚恤而已。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你若在场,只怕会?和?我作出一样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