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怀疑佛子大人对自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还?不如怀疑那边是真?出了什么怪事。
随即,风长?雪捏出一道灵诀,还?没来得及激活同心戒, 神情倏然冷了几分,远处传来动静
有人破开层层雾霭,正从?东迦山的山道上?走下来。
已近寅时, 夜雾浓厚。
半丈之外?视物不清, 便?只能听见极轻的脚步声和衣袍扫过草木的声音。
风长?雪将同心戒的幽光压下,负手徐步迎前。
来人一身褐色袈裟堪堪垂地, 清瘦如老松, 眉毛花白, 眉眼见依稀能瞧见与伯阳公有几分相似之处, 气质却截然不同。
僧人步履轻缓, 甚至连积落在山道上?的枯叶都没有踩碎, 所行之处山风绕行,衣角不动。终驻步于风长?雪跟前, 双手合十,“凌霜侯, 别来无恙。”
既然已经被认出了身份, 风长?雪便?不再客套,她负手侧立,笑?意浅淡, “承蒙念一尊者挂念,本君自然无恙。”
“老衲只是尊者的一缕魂识。”僧人微笑?颔首。
“哦?”风长?雪不置可否, “你是一缕魂识,那伯阳公呢?”
“尊者设下三十二缕魂识,散落于小世界。”僧人道了一声佛号, “苦海之内,伯阳公是尊者,我是尊者,山川草木,万里长?风皆是尊者。”
风长?雪实在没耐心打这种话语机锋,再聊下去?,恐怕下一句就要被问“心动还?是幡动”这种问题了。
“念一尊者一向避世,特地将引本君前来,不是来寒暄叙旧的吧。”
风长?雪的语气算不上?客气,僧人不恼,竟然顺着点了点头,当真?拿出了叙旧的架势。
“茶已温好。”僧人轻拨念珠,稍稍颔首,“凌霜侯,请。”
风长?雪抬眸,东迦山的无尽山道隐匿于夜雾之中。
她眼角仍旧挂着浅淡的笑?意,却未及眼底,浅金色瞳孔泛盈着月光,显出几分疏离淡漠的神色来。
往往身怀绝技又天赋异禀之人,在年轻的时候总不太懂得什么叫做天有定数。
总觉得这世间,只要自己想做的事便?能做成?,想去?的地方?便?能达到,非撞几次南墙,才?知道痛。
这山道,曾经就是风长?雪的那道南墙。
当年她为寻归墟大壑的入口,上?穷碧落下黄泉,做出过很多疯事,其中就包括硬闯东迦山。
这件事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堪称风长?雪的逆鳞。
还?一度报复性立过几条规矩,譬如天外?天方?圆百里之内不许建寺立庙,不许僧人入境,不许布施化缘等等。
“当年尊者连下七十二道禁令,死活不让本君上?东迦山,如今倒是大方?了许多。”风长?雪踏上?石阶,玄黑裙角引风而扬,飒沓如流星。“看?来,这几百年佛经没白念。”
僧人缓缓回道:“此言差矣,即便?老衲当年大开山门,让阁下进入归墟大壑,亦是徒劳无功,反惹一身业障。”
“哦?”
风长?雪缓步,几乎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容:“这么说来,当年在七十二道禁术下本君血染长?阶,倒是尊者为了本君好。”
越行至高处,山风便?越冷,隐隐夹带雪沫。
风长?雪与僧人相对而站,隔着数阶台阶,山道两旁的经幡被吹得猎猎作?响,僧人兀自八风不动。
在这冷然月色下,似乎还?能看?到年少的风长?雪仗剑,孤身硬闯东迦山山门,一路连破七十一道禁令,浑身是血倒在小西天下的样子。
半晌,僧人叹了口气。
“凌霜侯,令师尊的魂魄不在大壑。”
“人死不可复生的道理,阁下当时不明白,现在也应当明白了。”
“人死不复生?”
风长?雪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幽幽道:“当真?如此,那本君就应该死在三百年前的天劫大火里,被衍天大阵碾成?碎灵。”
“而现在,本君尚可同尊者叙旧,可见这死了的人,有时候也是可以复生的。”
僧人听言有一瞬动容,双唇轻轻阖动,终化作?一声叹息般低沉的佛号。
东迦山的山道,与妄时的无名峰上?的一出同源。
若是无缘者,便?在这细细山道上?爬上?十天十夜也爬不到尽头。而此刻,不过几个言谈间,脚下石阶蓦然消失,一座巍峨寺庙如同小山一般静伫眼前。
高达数十丈的院墙直直插入云霄,高墙之后隐隐透出的金色佛光,烁金光柱冲破黑暗的禁锢,仿若给?这极高的山巅添了一点暖意。
风长雪很快发现,这并非错觉。
她手指微动,竟切实地感受到一股暖意停留在指尖。
僧人站在寺门前,说了一句“请。”
巨大厚重的木门,就像是一叶浮萍一般,被轻飘飘地一掌推开。
佛光如有实质,从?门洞倾泻而出,在地上?投出一道四四方?方?的金印。
佛光驱邪,风长?雪此刻是离体生魂,理应是要避开些的,但她脚步未顿直跨了进去?,下一刻便?被晃了一下眼睛。
那暖意并非来自佛光,而是灯,数不尽的灯。
从?到禅室到屋檐,佛像旁,台阶上?,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数百上?千盏长?生灯在黑暗中静默地燃着。
放慢长?生等的石阶下,长?着一棵巨木。呈现树半枯半荣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