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风长雪就觉得灵脉的绞痛尚在,咽喉中血腥未平。这一句反问,难免就大?声了些。
妄时?波澜不惊地放下笔,抬眸看了一眼风长雪,目光又回?到了纸上,将纸拎起来风干墨汁。
店里的纸和酒都存在一处仓房中,泛黄的宣纸上边缘上皱起,可能是什么时?候被浸湿过,带着点酒香。
等墨迹干得差不多了,妄时?才起身也走到窗前?,“施主?并未将贫僧视为同伴。”
“说的也是,为了便宜行事,劳烦大?人暂且当我的……”风长雪弯眸忍着笑,无视对?方?的神色,义正?言辞补充完整,“挚爱道侣。”
妄时?有些无奈的发现,已经免疫这种无聊的口舌之争了,甚至还注意到,这点幼稚的言语上的便宜,似乎总能让对?方?高兴一小会儿。
对?付这种无聊的兴趣,相处之道也简单有效:越是针对?着说,她便越起劲,放着不管反而好得很快。
果然,下一刻风长雪便觉无趣,点了点那两张宣纸,“这是什么?”
“作为答应施主?所求的交换。”妄时?将纸递了过来,“条约。”
“大?人恐怕有一事搞错了。”风长雪伸出一指,慢慢将纸抵开,“平等才有条约可言,大?人在这幻境之中一如常人,我想干什么,大?人只能点头应允,想拿什么,大?人只能予取予求。”
妄时?却也不恼,淡淡道:“那施主?在等什么。”
风长雪眉睫一动,如今的确是强取佛骨的好时?机,但夺佛骨,道心,噬珠都不难,难就难在“应允之物”,要对?方?心甘情?愿奉上才作数。
否则这世间便没有一个道子佛子魔尊能平安长大?成人了,妄时?歪打正?着,也算猜的八九不离十?。
风长雪又伸出一指,将那两张宣纸重新捏了过来,漫不经心道:“那自然是等大?人,真情?实意地想报答我呀。”
风长雪低头一看,越看越一言难尽。
……这是什么小孩子玩意儿。
从内容看,这是一纸契约。
正?常情?况下两个修士结下承诺便会燃灵结印为契,比如风长雪留在孤长遗侧颈上的灵印,妄时?留在风长雪手腕上的佛偈,修士收灵宠、甚至是结为道侣时?对?天地立下的同心契皆是其中的一种。
灵契一签,除非两方?愿意,否则无法解除,所约定?的责任和道义,必将伴随一生。
但此?刻妄时?没有灵力,显然是无法燃灵的,所以才……
……写在这么一张纸上,显得颇为原始和儿戏。
还好,这张纸上,没有写佛家十?重戒四十?八轻戒,只是短短三行字,一式两份。
第一条:不准擅自妄为。
风长雪神色复杂,这有些模糊,什么才算擅自妄为?
是指做大?事前?需得告知对?方?,和对?方?有商有量吗?
风长雪不禁设想了一下情?况,“大?人,你瞧见前?面那位伯阳公了吗,我要去把?他脑袋拔下来,好吗?”“那几个玄门人,我打算把?他们碾成血沫。”亦或是,“大?人,看到那山崖了吗,我要跳下去咯?”
……
虽然显得有病,但也……嗯……也不是不行。
风长雪权衡了一下,继续往下看。
第二条:坦诚相待,少妄言诳语。
风长雪回?望一眼,看来妄时?的确不喜欢口舌之争。
不过,少妄言诳语就是少胡言乱语,这个“少”字就很微妙,显得还有很多寰转余地,不应该改成不准妄言吗。
第三条倒是简单明了:每日辰时?早修,亥时?晚修,禅定?三炷香。
左下角和右下角,还分别有立契双方?画押签名的地方?。
风长雪垂眸看着契约,烛光侧照,睫毛如鸦羽一般覆下,将漂亮的瞳孔隐匿在阴影中。
灯芯炸了一下,发出荜拨声。
须臾,在这片难得的寂静中风长雪叹了口气?,语调遗憾:“我实在是很想答应大?人,但我真的很不喜欢早起。”似乎觉得不够,又补了一句,“我有好大?的起床气?,想必大?人之前?也见识过了。”
妄时?沉默了一会儿,“可省去早修。”
说完,半点不迟疑,一笔将辰时?早修四字划掉。
嗯?
风长雪眯了一下眼睛,在灯火隐绰中从下至上打量妄时?,就好像上回?她怀疑对?方?是假的傀儡一样。
当然,这只是下意识的行为。
此?刻她灵力已经恢复,无论是六百年?前?,还是六百年?后,都不存在任何一个人有能力在她眼皮底下,消无声息作这种手脚。
她的目光落在妄时?的前?襟,在这个距离下,她甚至能听见妄时?略沉的心跳声,比往常要略微快一点点,几乎让人怀疑……对?方?比她还期盼着,乐意看这个契约落成。
风长雪就像一个商人一样,语气?无辜又得寸进尺,扯着僧袍勾了勾手指,“但人总是会有心事,有小秘密的,就连大?人自己也未必能做到完全坦诚以待啊。”
“贫僧只想相处起来简单些,不会窥探施主?的隐秘。若当真问及,施主?可避而不答。”妄时?被拉得俯身,声音几乎贴着风长雪的耳廓,竟又做出了让步,“不过,但凡回?答,其言必真。”
本都要答应下来的话,临时?又一转,“那大?人,是否也能做到,所言必真,不欺瞒于?我?”
妄时?点头,“自然。”
风长雪觉得自己宛如奸商,“那不如索性?将晚修也去了……”
妄时?的气?息就在耳畔,风长雪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两张刚刚被写好的崭新的契约就被人这么一收,仿佛下一刻就会丢入旁边的纸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