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寒芒在狭窄的厢房中一闪,蜻蜓点水,一晃而过,那是步尘出鞘的刀光。
抢救回?来的契约重新被展平,放在小桌上。在这个眨眼间,右下方?已然被按上了一个新鲜潦草的手印。
风长雪在大?拇指的刀口上舔了舔,忽然意识到,自己于?千钧一发挽回?这幢交易之前?,竟然忘记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没约定?时?效。
三年??五年??十?年??
到走出幻境?到自己恢复身份?
总不能靠着这样一纸文书,约定?到海枯石烂。
风长雪尚未开口便听见了回?答:“至贫僧渡化?施主?心中杀念,一心向善为止。”
妄时?语调略轻,证明他这时?的心情?不错,仿佛无论是这一问,还是刚才的签订,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巨大?烟花啾一声腾空而起,炸开在无边夜色里。
两人掌心相触,击掌为誓。
如水般的月色落在两人指尖,染上一层霜雪银华。
风长雪将那道契约折了三折,放进储物囊中,嫌弃地看了一眼这简陋的桌椅板凳,本想直接走,又想到那契约,提前?朝妄时?报备了一句:“大?人,怕高吗?”
妄时?只觉得眼前?被一道雾气?遮住,腰间一紧,下一瞬便到了近岸处,最高的一处建筑的屋檐上。
举灯的长长游龙穿梭在街头巷尾,人头随着游龙攒动,有带着面具,身穿神服的舞者在高台起舞,铁水打花,砸出晶莹璀璨一片。
河灯几乎铺满了芳心湖畔,渔船沿岸依次排开,挂起风灯。
大?片大?片的人间烟火直接撞进眼帘,几乎能灼伤眼睛。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钟声。
上官城里不设宵禁,因为封家护着地界的安全,每当钟声响起,便说明方?圆百里,不见妖邪魔修。
风长雪背靠着一处耸起的屋脊瓦当,双脚悬空在屋檐上,裙纱无风微动,瀑布般的青丝随意散落在青瓦。
黎明前?的雾霭终于?将满城喧嚣压了下去,开始慢慢笼罩整座上官城。
钟声浩浩荡荡穿过六百年?的光阴,响彻云霄,震耳欲聋。
风长雪看着不知名的远处,余光里妄时?的身影依旧如雪松般颀直,一个念头忽然毫无预兆地蹦了出来,虽无翠楼画舫丝竹助兴,现在浅酌一杯,勉强也行。
妄时?双手合十?,朝着这满城的幻象,道了一声佛号,开口问的第一个问题,实在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不知名讳,不谓相交。芙蓉施主?,你叫什么名字。”
时?人修仙,一部分是追求功法的精进,护卫苍生,另一方?面也是追求容颜常驻,长生不死。
但只要没有飞升,修士就并非真正?的长生,天人终有五衰,至多只是比寻常人活得长久些而已。
在这道幻境中,妄时?被驱逐的那一刻,风长雪首先怀疑的就是妄时?不应该存在在六百年?前?,同时?却默认自己的存在是合理的。
普通金丹修士,寿命为两百年?。
练气?化?形者,三百至五百年?。
六百年?往上,仍然能维持年?轻容颜,敏捷聪慧,体态轻盈者,定?然是在修真界叫得上名号的“君”“公”甚至,甚至更?往上……
总归,不该是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媚修。
妄时?踩着黛瓦走近风长雪,声音略沉,明明身无灵力偏偏生出了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所以,芙蓉施主?,你叫什么名字。”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灵力已经恢复,而妄时?还是一个普通人的缘故,风长雪并没有感受到很强的压迫感,反而顺势往屋脊上一躺,微微仰起下颌。
开口之际,又听见妄时?有些沉哑的声音响在头顶上方?。
“不要欺瞒我。”
满城的红色汇于?两人眼中。
风长雪抬手,将沾在妄时?袈裟上的一片枫叶摘开,认真确认道:“大?人,你在撒娇吗?”
“不是。”妄时?否认。
风长雪长舒一口气?,“那就好,否则以大?人的姿色,说不定?我还真的忍不住怜惜。”
妄时?不会纠结这种口舌之争,他并不是那种对?别人之事刨根问底之人。
今天他也依旧沉默以对?。
但这种沉默和平常又不太一样,有点等待的意思。
他很有耐心地等着风长雪回?答他的问题。
一直到风长雪被看得有些无奈,“其实我……年?纪确实比你大?上几轮,不过我们师门一向驻颜有方?,我师父说,功夫修不修得好看天份,外貌好不好看勤奋。这世间没有丑人,只有懒人……啊,当然太漂亮也有很多烦恼的。”
“故事是这样的,不夜侯苦恋我多年?,软的不行来硬的,我逃婚至长乐山下。”风长雪挑挑拣拣,越说越是那么回?事儿,长吁短叹道,“还好遇见了大?人,不然我就要落到那群大?魔头手上了。”
“不夜侯已经闭关三十?载。”妄时?听着风长雪的胡诌,半晌,叹了口气?才开口道:“芙蓉施主?,方?才的契约如若遵守起来实在困难,不如就此?作废。”
“我怎么舍得骗大?人。”风长雪捏着那片枫叶玩了一会儿,盖在眼睛上,半玩笑半认真道,“虽然那只是一纸契约,无灵无印,但深究起来,背信弃诺之行径,我是很少做的。”
顶多掐头去尾,时?间上有点错位而已。
上官城里十?里火枫,终年?不败,几乎将整座城池掩埋进喧嚣热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