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时便这样在阁楼上, 整整静坐了三日。
那条灯龙,在他幽暗的眸光中亮起, 又人潮散去依次熄灭。
静默中,每分每秒都格 外的长。
忽然, 他毫无预兆地抬起眼眸。
丰都靠近大荒, 所有人的灵力都收到了极大的压制,而那一刻,丰都的地面微微震颤,像是有一阵风,迅速扫过每一寸角落。
没?有。
风长雪不见了。
他与风长雪同呆在九层塔里三十年, 风长雪的气息他早已经熟悉不过,就?在刚刚,风长雪的气息完全消失不见了。
他允许柳归鸾带走风长雪, 并不意味着,允许他带着风长雪消失。
下一瞬,城隍庙的灯火猛地压暗,妄时一身玄甲黑袍出现在神像前?。
地面上,刚刚使用过的传送阵法尚且温热。
神坛上压着一张纸条。
“若风长雪不醒,我自?当送她?归来。”
“若她?醒……”墨迹在此处似有凝滞, “望阁下慎思重?斟,你二人的缘分。”
字条阅过即焚,字迹在指尖化作飞灰消散。
城隍庙内,烛火幽微,明灭闪动的烛光中,闪现出一幕幕风长雪曾经生活在丰都的画面。
她?曾在月下习武,挥剑戏蝶,也曾躲在高?高?的书垛后偷懒,将山下猎户晒的麦子偷来喂小鸡。
曾画错阵法,将自?己?传送进冰天雪地的池塘,也曾学?着弹筝,一曲驱魔音五音不全,反倒将自?己?震晕。
光影与现实交错,让人分不清今夕何夕,妄时这样陪在她?身边,近在咫尺又隔着天堑。
他看着她?抽枝拔节,如新竹般长大。
看着她?一剑惊鸿,劈开?混沌五洲。
那一瞬,苍穹尽墨,大地覆雪苍茫,浩渺天地间唯余她?一身烈烈红衣。
看着她?跪坐墓前?,失声痛哭,又看她?独守天外天数百年,她?眼眸潋滟,笑?意却鲜少触及眼底。
覆天灭地的天火倾倒而下,他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妄图替她?遮挡那灭顶之灾,又在下一瞬,看她?从冰棺里醒来。
“佛修大人,我听闻佛祖慈悲,许众生回心向善……”
“那你说?,我若此刻放下屠刀,弃魔入道,算不算……为时未晚?”
她?浅金色的眼眸弯起,唇角噙着一抹近乎轻佻的笑?,凑得极近,吐息仿佛拂过耳畔,“那我们就?赌,是你先破戒,还是我先入佛。”
两人隔得太?近了,仿佛她?眨眼时的睫羽,都能轻轻扫过他的鼻梁。
晃动的烛光跳动在她?细腻白皙的皮肤上,比三十年来的每一次,梦貘织就?的幻境都更为真实。
“风长雪……”
涌动不息的黑雾,如同无数贪婪的钩爪、扭曲的触足、渴望拥抱的手臂,将风长雪层层缠绕包裹。
这是一个极度接近拥抱的亲密姿势,每一缕翻腾的秽气都在疯狂地伸展、攀附、裹挟,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饥渴,恨不得将她?生生揉碎,融入骨血之中。
天庸城冰冷的雨夜,长乐山呼啸的暴雪,天外天雪松林涌动的涛声,星辰台上散落的星辰碎屑
数十载光阴流转,无数场景被摇曳的烛火割裂,化作光怪陆离的碎片,悬浮环绕在两人之间。
忽然,风长雪在一片桃花微雨中缓缓抬起双眸。
“你骗我。”
……
“人人都要忌我、怕我、杀我……妄时到头来,你与他们也并无不同。”
城隍庙中的烛火似乎再也承受不住威压,齐齐熄灭。
唯有妄时玄甲上一点幽冥绿光,映在两人之间。
“妄时,大渊已平,天下已定。”风长雪眼中狡黠褪尽,只留下一片冰冷的怒意,“本君身上,还有什么是尊者想要的?”
“妄时,你我已经两清,从此不必在出现在我面前?。”
妄时眸中血丝暴起,失控的秽气如沸腾的墨海,层层叠叠暴戾咆哮,每一缕秽气都仿佛生出了自?己?的意识,汹涌扑至风长雪面前?。
别?说?了。
别?再往下说?。
风长雪的眸光却越来越冷,“妄时,别?再自?欺欺人,你不过是本君修行路上的消遣”
不!
休想!
箍住风长雪腰身的那缕秽气越缩越紧,几?乎要留下青紫的印记。
内心深处,最黑暗最蛊惑的深渊中,一个声音如同诅咒般尖啸而出:“她?属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