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玄猫倒是不见外,漆黑油亮的毛尖上沾了不少花粉。它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摸索着前行,撞翻了几把椅子,才寻到一处离花远些又舒服的地方床榻,毫不犹豫地跳了上去。
它体态比寻常猫大上一圈,起?跳却异常轻盈,悄无声息地落在柔软的被褥上,蜷作一团毛球。浑然未觉身后,屋主的身形有?了一瞬间的僵硬,连呼吸都轻浅了许多,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梦境。
“你从前……眼睛并未受过伤……”
汤圆养在胥山那些年,不知偷吃了多少灵丹妙药,早已开?启灵智。若非天性太?过惫懒,怕早已化形为妖修,寻常生灵根本伤不了它。
那双被玄甲包裹的手,似乎想探出?抚摸,却又在半空顿住。
室内沉寂良久,人声才再次响起?:
“是后来受的伤,还是……三十年前才忽然如此?”
玄猫似乎终于?意识到,这屋里只有?他们两个,而眼前这人,是在同自己说话。它圆润小巧的耳朵轻轻弹动了一下,暗金色的瞳孔因烛火微微放大。
一人一猫静静对视半晌。
“……喵?”
“……”
少顷,冰冷的指尖落在玄猫的脑袋上,墨色眼底满是嗤嘲。
不知是嘲这只笨玄猫,吃了这样多的灵宝,竟连话都不会说,还是嘲自己心中那丝无端的揣测,实在是……可笑至极。
九层花塔极高,八面轩窗洞开?,花草极为繁茂。
盛夏时?节,这里是丰都第一个照到太?阳的地方,即便是在这样夜晚,也不显得?十分阴寒。
若非是极致的死寂,这里怎么?看,都不像邪魔栖居之地。
每年,只有?孤长遗和柳归鸾来此占卜的日子,才会多一点声响和人气。
孤长遗第一次算出?吉兆时?,也是这样的一个除夕的深夜。
楼外月光澄澈,大雪延绵,众人齐聚一堂。
乱葬岗外慕名而来者,仿佛黑压压一片潮水。
可那夜,什么?也未发生。
骤起?的希望与更深的绝望,如同被瞬间抛入云端又狠狠掼下。
魔修重欲,巨大的失望顷刻化为焚心怒火。待他反应过来,众人早已作鸟兽散尽,而他手中的刀,已然架在了孤长遗颈侧。
“你不是算无遗策么??”他听见自己声音嘶哑,冷漠质问,“你不是说她必然苏醒么??”
“你真?应该好好看看,自己的这副模样。”
孤长遗也没?什么?好脾气,扫开?刀锋,回之冷笑,“杜氏挟恩图报,也别得?寸进尺。君上连性命都舍去了,你竟仙路断绝,沦为邪魔。”
“你可真?知道如何让人失望。”
“妄时?,说不定是她不想见你呢?”
这本是两人气急的恶语对呛。
说的话更是没?什么?道理。
可万一呢?
后来的每一次,孤长遗起?卦前,妄时?都会变得?格外的暴躁,他忍不住想,万一是真?的,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于?是,年复一年,除夕佳节,在天下百姓都合家?团聚之日,他总会离开?乱葬岗,只身横穿丰都城。
或许是为了诛几只不长眼的邪祟,或许是感应到山市人声鼎沸中的一缕争执,又或许……仅仅只是为了离那座花楼,再远一些。
就像是自欺欺人。
阵光在地板明灭,数道晦气托举着一张冰床,从塔底升起?。
妄时?垂眸看向冰床上躺着的身影。
三十年间物是人非,而风长雪却丝毫未变。
乌发,红衣,雪肤。
鸦羽般的长睫静静垂落,就像是将将睡去,随时?都能醒来。
“风长雪……”他低语,声音沙哑如同砂石相磨,“你可是当真?……不愿见我,才如此长久地不肯醒来?”
他褪下玄甲,紧紧握住风长雪冰冷的手。
刺骨的寒意瞬间侵袭,在两人紧贴的皮肤和衣袖上凝出?一层薄薄白?霜,仿佛是某种?亲昵的纠缠。
他喉结滚动,附身靠近,毫无血色的两只手,十指相扣。
置于?唇边,落下一个吻。
“可我答应过……要与你长相厮守的。”
“妄时?,你别发疯。”
去而复返的柳归鸾,一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几乎未及思索,掌风已经劈出?,“风小花死前已与魔尊签下同心契,真?要与她厮守,也轮不到你。”
“如今,我不就是魔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