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时的声音依旧平静,“不知今时今日,仙首道心,是否如初。”
轰!
紫色灵犀如决堤洪流,卷起?摇光宫千重纱幔,如紫霞飞星一般,朝远处掠去,南州城喧闹的市井声浪,瞬间涌入死寂的大殿,细碎又热闹,仿若终于熬过了寒冬,即将迎风生长的野草。
“宫池簌罪于土寨,却功在苍生。当年若守不住南州,这天下百姓,连片瓦容身之地都没有了。若宫池簌有罪,玄门众人皆有罪。老夫身为?玄门座首,更是难辞其?咎。”
无尘尊须发微张,一步自虚空踏出,背抵天光,沉沉反问,“妄时,你的刀,也要?架在老夫的脖颈上?么。”
数百年来苍生所望,不过河清海晏,玄佛共昌。
杜临渊,无尘尊,念一尊者?,他自己,当年坚守胥山的所有人,几代人的努力,无数的算计与牺牲,终于换来的如今玄魔止戈的脆弱平衡,决计不可以毁在当下。
“修真界……已有百年再无人叩开天门了。”
少顷,无尘尊一声长叹,如承载万古之重,“妄时,你可知,你这身佛骨天成?,是多少修士穷极轮回?也触不到的机缘,又有多少人,连‘悟得道心’都是奢念。”
“时隔三十年,你到底是为?了为?土寨不平,还是受凌霜侯蛊惑。让你不顾大局,做出如此与玄门离心之举。”
无尘尊缓缓转身,目光沉沉,“妄时,你的道心,又可还如初?”
*
风长雪指诀一捏,银色飞芒掠至半空,果然被翻涌的山雾一口吞噬。
下一瞬,山间晨露化出漫天冰晶齐齐飞出,随着一声极轻微的震动,一道无形的巨墙在虚无中显现。
如同倒扣的铜钟,将整座无名山严丝合缝,笼罩其?下。
小银链一端缠上?风长雪纤长的腕骨,一端如灵蛇一般高高昂起?,在身后绷出一个攻击的弧度,对准了结界的一角。
风长雪静静立于山道,隔着迷蒙山雾,与虚空对峙了片刻。
妄时为?何要?骗她,又是从?何时开始骗她的?
从?夜不归宿开始?
从?哄她回?绝孤长遗,不去天外?天开始?
从?知晓她记忆缺损开始?
还是……
打从?一开始,便是假的。
某一个瞬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给出了答案。
按理说,她应当生气的。
在意识到无名山的结界时就该怒不可遏,硬闯出去,应该将刀横在妄时肩颈上?,一字一句地逼问他、嘲讽他,夸他好心机好演技。
她甚至能想象出银链贴上?妄时颈侧皮肤,洞穿他血肉时的冰冷触感。
就好像她早已这样做过一次。
逼迫,羞辱,甚至重伤皆是徒劳。
他们不是仇人,这样无法让她感到快乐。
于是就在银链凝聚灵力,即将冲出的刹那,风长雪指尖轻轻一勾,如同被戳破的幻影,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仿佛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她只是在山道上静默地站了一会儿。
山中无人,却有满满一院子的酒。
也不算太?坏。
风长雪索性携了酒,一头扎进芥子图中。枕着白玉宫上?那块大牌匾,半梦半醒地醉了三天三夜。
原本古板的小纸傀在眉心点上?一点合欢粉后,变得甚通人意。
于是,待妄时踏入结界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副情景。
十数名姿态各异的傀人,或高大威猛,或清雅出尘,或年少机敏,或沉稳寡言.
斟酒的、捏肩的、抚琴的、起?舞的……
如同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中央的主人。
“君上?,这个力道舒不舒服。”
“君上?,这首曲子好听么,可还合心意。”
“君上?,你看这个……”一名衣着甚为?清凉的少年将酒杯放下,眸光潋滟,“君上?,看我?看我?,别看他们。”
衣香鬓影,歌舞旖旎。
风长雪未完全清醒,指尖随意地转着那只剔透的白玉杯,等了片刻,却不见人来倒酒,她不耐地蹙眉回?头,却见傀人们已无声无息地化作一地零落的木枝与符纸。
旋即清风拂面,腕间忽地一凉。
妄时欺近身前,极其?自然地抽走了她指间的白玉杯,坐在了先前傀人占据的案榻上?,执起?酒壶,替她将空杯缓缓斟满。
两?人没有对峙,没有动手。
酒液滑入杯中,清泠作响,仿佛一枚引信暗燃的爆竹。
“妄时,”她声音轻缓,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你觉得那阵,真能困得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