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山外?的结界,如同山间缠绵的风,细密繁复。

风长雪若执意硬闯,顶多是多费些?时间。

妄时道:“不能。但足够拖延时间,让贫僧赶回?来。”

“赶回?来,然后呢?”

风长雪指尖摩挲着白玉杯沿,她尾音微微上?扬,迷蒙目光定定落在妄时的脸上?,“同我?讲经说法,长诉必须将我?关在这里的苦衷?”

她短促地笑了笑,那笑意未达眼?底,“还是说,如今玄门如日中天,与我?这个魔头在一处,让你觉得……有些?为?难?”

妄时顿了顿,声音暗哑,“风长雪……”

“你应当知道,”她打断他,声音又轻又柔,仿佛在说一句无关紧要?的闲话,却字字清晰,“我?这人健忘,却又记仇,最?恨人骗我?。若真到了那一步……恐怕就不好收场了。”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周遭温度悄然下降,细微的寒气在她周身无声浮动。

妄时却恍若不察,抬手,温热的指腹轻轻拂过她眼?睫,“这便是你想了这样久,得出的结论么?”

将她不声不响禁足于此,无非两?个理由.

要?么怕她见人,要?么就是怕她被人看见。

妄时不再解释,下一刻,风长雪只觉眼?前光影倏然碎裂、重组,带着清冽雪松气息的怀抱已不由分?说地将她裹挟进去。

她下意识抬手,指尖触及的却只有一片虚无,明?明?妄时的气息近在咫尺,却推了一个空。

眼?前生出一片雾气,充盈而温暖的灵犀无处不在,包裹自己每一寸皮肤,她呆愣了片刻才猛然反应过来,这是妄时的识海。

冥冥之中她生出一种微妙的熟悉感,至少妄时在此事上?没有说谎,自己的确曾经进入过他的识海底层。

但眼?前的景色仍然令人震惊。

这里没有佛门经卷,没有禅意菩提。

这片最?底层、最?隐秘的识海,铺天盖地,填满每一寸空间、每一缕气息的……竟全是她。

无数个她,像一片片流光溢彩的琉璃碎片,在空中悬浮流转。

她看到自己在倚在梨花树上?浅眠,看见硕大的玄猫依偎在自己脚边,她看见自己一身绯裙,踏花而下,又看见自己在法相燃烧到极致,大渊镜湖之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几乎让人窒息。

她仿佛一分?为?二,一面感受着灵识分?劈成?数千缕,识海燃烧的剧痛,另一面又似旁观者?一样,看到蛛丝一般极细的灵犀仿若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在归墟水中将妄时的亡灵一片一片找到又聚拢。

归墟水中,亿万亡魂在生死道的碾压下尖啸、扭曲、互相撕扯,化作滔天巨浪,与苍穹之上?倾泻而下的雷海疯狂对撞。

那时候,她五感衰微。

所以她也是第一次看清,魂魄碎片终于聚拢时,妄时的表情。

袈裟破碎,浑身是血,分?不清是魂血还是归墟的污秽。

那时常悲悯温和?眸子赤红,死死“盯”着她燃烧殆尽的方向,翻涌着骇人的暴戾。

仿佛他不是那度尽大渊的高僧,而是从?大渊之底重回?人间的恶鬼。

“风长雪。”

“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任何事,再让你以身涉险。”

识海幻境如同雾气散开。

“曾经有人与贫僧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所以人与人之间的羁绊,莫过于生死二字。”

妄时仍然维持着拥抱的姿势,稍稍低头,声音近在咫尺,一如寻常温和?。

“风长雪,你现在知道了,重活一次,那日在大渊之底,贫僧所立所悟的是什么道心。”

风长雪:“……”

杜临渊曾经说过,修士道心一旦立下,便是一生所求。

而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若为?一人一事立下道心,修途漫漫,这条路便太?窄,太?短了。

一缕更为?浓烈复杂的情绪,从?那双幽深如潭水的眸中划过。

明?明?是俯视的身位,带着强迫的姿态,那目光却浸满了近乎恳求的温柔。

他低语,手臂无意识地收得更紧,“再给我?一些?时间,等等我?好么?”

*

无名山的结界一层叠着一层,连一只鸟,一缕风都飞不进。

所以风长雪自然听不到,也看不到,无名山外?一派欢天喜地的热闹。

这是自玄门式微的三百年来,终于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好消息摇光宫主宫池簌与东伽山佛子妄时结亲的喜讯,如惊雷般传遍五洲。

积郁已久,终见曙光。

自胥山十三峰始,从?南疆至北境,从?世家到散修,无不扬眉吐气,散发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邪不胜正的畅快。

只有孤长遗简直气炸了。

当初是谁死皮赖脸,上?赶着倒贴?!

又是谁端着一副情深似海、自伤自残的样子求风长雪原谅?!

孤长遗带着天外?天众部,数次强闯无名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