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厄尊者沉默良久,似乎是已经预见?了什么,却并不?再?劝,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十八年后,她未必会恨你入骨。如今你下山,她也?未必会领情。”
妄时一顿,动了一下唇,“弟子心中?有愧,望尊者成全?。”
厚重木门在身后重重关上,最后一缕天光,伴随渡厄的诘问消散。
“只是有愧?”
戒律堂忽起大风,三百罗汉像在摇曳烛火中?似哭似笑。
佛门以铁律清规著称,渡厄尊者曾掌管山规刑赦,所言自然不?虚。
妄时知戒犯戒,罪加一等。除去业火焚心,还有戒鞭笞责、刀山火海,刑罚如同将灵台骨肉一寸寸碾碎,五脏六腑受尽凌迟。
他用了整整一百八十日,才走出戒律寺的大门。
再?度见?到妄时,就连渡厄尊者都?不?禁震惊了片刻,袈裟斑驳,仿若与溃烂皮肉长成一体。
“你们师徒二人,真是一脉相承的偏执。”
渡厄拂袖扫开山阶云雾,重重叹息。
妄时只身走下东迦山时,山下春去夏消,已是盛秋景象。
腕间佛珠突然崩散,一百零八颗佛珠沿阶梯滚落,如终于挣脱枷锁的飞鸟,欢快地坠入云海。
一百八十日,并不?足以将刑罚受尽。
但足够用来习惯。
今日他竟觉心脉灼烫,也?算不?得太过难熬。
*
这半年间,南州玄门势力?向?北蔓延,天外?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奇怪的是连魔族也?悄无声息。
先前逃难至南州的百姓们,不?少迁移至中?州,在天阙山脚下,集聚成了一片规模不?小的集市。
妄时踏入中?州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幅景象。
而下一瞬,上空雷池结界似有感应,紫电明灭闪烁,一路火光带闪电蓦地狠狠砸在妄时跟前。
“天外?天百里之内佛修绕行”
大柱领着一队人马,自破雷池而下,几乎是一个急停在了妄时跟前。
大柱一惊,“大人!?”
妄时未多?寒暄,“她呢?”
大柱一愣,才反应过来妄时口中?的“她”是谁,正要回答,身后朔风裹着话音当空劈下,“中?州地界小,容不?下大佛,在前一步者斩。”
大柱循声回头?,只见?孤长遗鹤氅翻卷如云,披星戴月袍上星辉翻卷,身后雷池结界,紫电已在雷池结界中?游走成狰狞龙形。
龙吟乍起!
漆黑长刀出清越鸣啸,破鞘而出!
妄时未说话,只是凝眸看向?孤长遗手中?的刀。漆黑刀身微微震颤,片刻挣扎后,“嗖”一声挣脱桎梏,刀身凌空画出一道墨色残影,稳稳落在妄时掌心。
漆黑刀身侧面,原本?刻着两个小小的篆文“步尘”,现在被一层白?霜紧紧覆盖。
落水镇一别,他将步尘留给风长雪防身……
步尘刀已然化灵,风长雪识海受伤,最应留在身边。
“大人大人呜呜呜”
妄时手握刀身,禁灵白?霜如同灰尘般抖落,一阵寒光明灭闪烁,小步尘化成人形,捂着头?委屈巴巴哭地喊,“大人,你总算来啦,风施主她和魔尊私奔啦!!!”
私奔?
荒唐!
不?过半年,不?过一百八十天。
妄时抬眸,一贯冷淡的眉眼?中?几乎生出戾气,“她识海燃烬,经脉干涸,你们竟敢让风长雪离开天外?天”
孤长遗几乎都?气笑了。
七枚铜板悬浮周身,映出他眉心跳动的星纹,“好个慈悲众生的东迦圣佛!我?看佛子是受人敬仰惯了,扮作黄鼠狼来假惺惺竟也?这样高高在上。”
他神情讽刺,每个字都?淬着冰渣。
“君上之伤,拜谁所赐?你骗她伤她时不?曾心软,今日倒说得大声!我?们天外?天没有杀上东迦山,佛子竟然还敢自送上门。”
妄时周身佛光忽明忽暗。
他在东迦山,身负封山禁令感应不?到风长雪,下山后仍然感应不?到。
天外?天百里之内无佛无庙,他原以为是自己灵力?受损,无法穿透雷池结界。
他想过东方域会来天外?天,想过风长雪会怒意未消闭门不?见?,想过他们如宿敌一般冷言冷语,甚至刀剑相向?……
却从未想过,她会在这时候离开。
而他,甚至竭尽全?力?也?仍然无法感应到她在何处。
仿佛四海五洲,只要她不?想见?他,他便再?也?不?可能找到一丝一毫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