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前,妄时的傀人在衍天大阵前消散。

风长雪将杜临渊尸首送回天外?天,应诺等了妄时三日。

凭借着佛骨羁绊,她原以为不论妄时本?尊去?了哪里,她都?能感知一二,却不想纸鹤放出,如泥牛入海,渺无音讯。

直至长渡枭传来消息,丰都?以北秽气消散,极北大渊自内而外?被冰封,曾有散修瞧见,最后落封之时,隐有佛光自地底升起。

古往今来,妄时不是第一个想封印大渊的,也?不可能是最后一个。

哪怕是无情道的天劫雷海都?无法将其彻底消除镇压。

风长雪出生自大渊,没?有人比她更懂那是个什?么样子?的地方。

大渊之地的魔物,是恶与血滋养出的生灵,自它们化?灵伊始,寒冷便已经深入骨髓,不杀戮就意味着被杀戮,即便有朝一日从地底爬出,也?永远带着嗜血的底色,那是光照不到的地方。

一旦自封,整个大渊便是一只熔炉,以白骨为薪,秽气为火。

困于其中的一切,终被同化?,失去?魂魄,断绝转世,永堕此地,尸骨无存。

这便是妄时数月筹谋之事。

这就是他连傀人法相都?维持不了的缘由。

可当风长雪亲自去?了一趟大渊才?发现,大渊之上的冰盖封印,不仅仅是秽气凝结,还有一层佛家结界。

妄时不是被“瓮中捉鳖”关在里头,他是“自投罗网”。

他要让光,照进大渊。

何其天真,何其狂妄。

何其荒唐……又何其赤忱。

此刻乌云垂垂,层叠梵音自山巅落下?,远处钟声呜鸣不息,仿若凡间哀乐。

“佛骨认主,今时今日于施主而言亦是机缘,修得正果指日可待。”

渡厄尊者停顿了片刻,他说的这些风长雪自然都?知道。

因果循环,天意弄人。

这根佛骨竟兜兜转转,竟然又回到了她的手中。

只可惜,当初风长雪未能随了杜临渊的遗愿,沿着这条为她铺好的康庄飞升大道走下?去?。今日,亦然如此。

仿佛早有预料。

渡厄尊者敲响了一下?木鱼,身后般若大阵流传万字佛光,仿若落下?一句叹息,“这回,施主还是不愿放下?。”

“佛家或能再等上三五百年,等天道垂怜降下?下?一任佛子?……本?君,却舍不得妄时身死道消。”

风长雪缓步向前,身后隐隐浮出一道金瞳白狮的巨大法相,山阶裂隙开?道,飞沙走石,逼得九十九罗汉连连后退。

“听闻渡厄尊者行走人间,最能共情人之常情,便不该挡道。”

“是缘,是劫,施主可分得清?施主可想分清?”

渡厄尊者手中木鱼化作一柄七宝禅杖,重重顿地,漫天梵文化?作一张金色巨网,将魔息与白狮法绞在半空,发出诘问?。

白狮法相在半空中发出唳啸,风长雪瞳孔铄金,周身魔气却凝滞了一瞬。

“老?衲不拦施主,想与施主赌一局。”

*

恶贯满盈,不通人性者为魔。

杜临渊留给她的半颗道心,让她看了三百年的世间,却如隔雾观花,世人的爱慕与误解,很难真正在她心中留下什么印记。

整整三百年,她只识欲望,不识情爱。

……

半颗道心不够,再加上一根佛骨呢。

彼时她自持清醒,亦曾如此放言“大人对于我,不过是佛骨指尖的因果羁绊,绝非情爱。”

他回答,君上既不谙人情,又如何懂得他的心意。

那并不是一段令人愉悦的谈话。

她意有所指,斥他欲壑难填。

他说她当局者迷,不肯观清本?心。

但此刻,感受着指骨上的温热,她终于承认,妄时有一事说得很对。

不论她如何刻意地忽略避开?妄时,但每每见到他,自己心中其实是欢喜的。

不论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里。

甚至只是现在这样,短暂的想起他。

若妄时在面对自己的回避推拒时,也?是怀着同样的心境,那他独自走进大渊时,应该是伤心的。

那根牵扯在心脏上的细线,仿佛又被人抽攥了一下?,酸疼随之蔓延。

先是梦境,后是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