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临渊说话素来留有余地,“不太好洗”便是?大荒地泉对这些不管用的意思?。然而他说话语调甚是?轻松,甚至还带着一点笑意,让人觉得,洗不洗掉其实也无什?么大碍。
“那以后呢?”
风长雪又问。
“以后么……”杜临渊微微一顿,继而神色凝重道?,“没有处理好的话,可能?就会越来越多,越来越不受控,由小变大,由灰转黑,最后一不小心化成鬼纹。”
“到时候,就要劳烦凌霜侯庇护,亲自给?为师落下一道?贡印了。”
起先风长雪还在认真听?着,越听?到后面,便越发不对劲。
……给?杜临渊落贡印?
世间哪里有徒弟给?师父落贡印,这样大逆不道?的道?理。
她蹙眉抬眸,刚要追问,就看见了自家师父脸上?克制的笑意。
片刻后,连带着胸腔起伏,肩膀抖动,化成一个十分愉悦的大笑。
风长雪自有记忆开始,棋艺,修为,剑法?,为人处世,什?么都是?杜临渊教?的。
自然就被这样轻易地哄了过去。
*
就是?在那个隆冬,云阙山上?建起了漂亮延绵的宫殿。
也是?在那个隆冬,两道?白棂开道?,宫殊扶着一张漆黑棺木,破雪幕而来。
风长雪一身绯衣,银丝覆面,单臂抱着步尘剑,斜斜倚靠在丰都界碑下。
远处灯火煌煌,“玄魔禁行”四字龙行于大雪纷飞中。
两人遥遥对峙。
“别来无恙,凌霜侯。”
宫殊已经?颇具孕相,一身鹅黄暖绒大氅,眉眼?中带上?了身为母亲的温和。
同当?日,在大渊之底的样子很不一样。
当?时,因?为风长雪黑雾缠身又能?控制贡印,玄门?笃定她总有一日会如东方域一样,为魔为患。宫殊更是?在勘悟无情道?心后,起了杀心,以至雷海奔腾。
说来讽刺。
如今,恰恰是?那曾被视作不祥的贡印,在鬼眼?疫肆虐之时,竟成为了救命的稻草。凭借它,风长雪得以庇佑一方天地,护佑生灵安宁。
其实风长雪都已经?想好了,自己要如何端着一方领主的架子,如何冷言冷语反唇相讥,甚至连那句质问 “师娘可曾后悔” 都已在舌尖打转。
却在听?到宫殊唤自己玄号而非名字的刹那,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她藏在面具后的眼?角微微下垂,什?么也没说。
宫殊单手轻扶棺木,缓声道?,“杜家于长陵城外抵抗魔族,寡不敌众。杜家长老殉难,主家一脉几乎全部战死。”
“师父早非玄门?中人。”
风长雪慵懒地伸出拇指,微微用力,一节剑身缓缓而出,寒光乍现,“宫门?主身负无情道?心,想必更懂得缘起缘灭,人死灯熄的道?理,请回吧。”
话音未落,步尘剑“嗡” 地一声出鞘,一道?琴弦仿若鬼魅般突然出现,紧紧缠住了剑身。
下一刻,宫殊擦肩而过,低声道?,“知天下大难而避世于此,苍生道?心必有道?心破碎之日。”
“风长雪,你想让他死么?”
*
天下修士,仰仗自身天赋与门?派传承,沿着先辈脚印依样画葫芦,经?年?可以修至大乘。但若再要往上?走,就必须要悟得一颗自己独一无二的道?心。
玄门?危难之际,瑶光宫少?宫主顿悟道?心,回归玄门?,实乃美谈。
……只不过少?宫主正直窈窕之年?,又已缔结姻缘,偏偏悟的竟是?情恨浅淡的无情道?心,实在引人唏嘘。
唏嘘之余又不免让人遐想。
杜家长老的棺木,安放在了山下的隍庙中。
聚集在集市里的散修,听?说是?宫门?主扶棺送灵,神情惊异,议论纷纷。
“无情道?不是?向来对生死之事最为淡然超脱吗……怎会是?宫门?主来送灵?难道?,宫门?主和杜宗师的道?侣契还没解?”
“怎么可能?,杜宗主病了数月宫门?主也不曾来看过一眼?。无情道?,无情道?你懂不懂?”
“我昨日看见,君上?似乎在界碑拦了少?宫主,”有人神色微妙,压低声音,往山上?瞥了一眼?,“没拦住。”
此语一出,恰似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更多人七嘴八舌的加了进来。
“……难道?传闻是?真的?”
“难道?君上?和杜宗师当?真有点什?么……少?宫主情伤之下才顿悟了无情道??”
“哈哈哈哈,现在的话本子真是?什?么都敢编排,”商贩抖了抖蓑衣上?的水珠,大笑起来,“上?回还有人问我,杜宗师久病不愈,是?不是?因?为被君上?下了药,囚禁在丰都里。”
其实这话还是?委婉了,丰都之外的那些流言,更加不堪入耳。诸如师徒之间违背伦理、囚禁逼迫、共事一夫……仿若要将古往今来所有风月话本中的狗血情节,一股脑地强加在这三人身上?。
周围静了一会儿,没有敢往下接话。
片刻之后,有人轻咳一声,换了个话题,“话说回来,那城隍庙里停放着的,真的是?杜家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