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风长雪秽气控制得?并不好,剑招一出,常常伴随着连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杀意。
并非是她当真要一招置人于死地,大多数时候,她情绪都很平和冷淡,对生或死都无动于衷。
那是一种?对生命漠视的使然。
也正因如此,时间一长,陪她练剑的兵人附近,连杂草都没有?长出一根,落蝶成冢,鸟兽绕行。
以至于第二天,杜临渊教风长雪剑法时,她的掌心还?残留着刚出生的小草枭的温热触感,有?些心不在焉。
杜临渊问她哪里不懂。
风长雪愣了一下,脱口而?出:“怎么养小鸡?”
不远处,柳归鸾正在雕刻兵人,一听这话,手中猛地刻刀一抖,险些割伤手。
这样一些细碎无比的小事,哪怕现?在仔细回想,也很难找到?一个值得?描摹入画,详细记录的理?由。
然而?,就是在那样的年复一年的岁月流转中,她逐渐收敛了秽气,甚至结了丹元。
跟着杜临渊行走人间时,没人能发觉她的异常,常常能得?到?“根骨奇佳”“年少有?成”之类的夸赞。
她以为这样的生活可以长久的持续下去。
天庸石试炼过后,她本可以名?正言顺地拜入杜临渊名?下的。
只是天不遂人愿,自“凌霜侯”三?个字现?世,好像什么都变了。
或直截了当,或含蓄隐晦的视线纷纷投来,既有?惊艳讨好,又有?忌惮避讳。
那样的眼神,让她一下子想到?了当年的封家。
那段时间,就连杜临渊也时不时的蹙眉,陷入沉思,似乎在做什么两难的决定?。
风长雪也是在那段时间变得?异常乖顺。
一路隐姓埋名?,乖乖跟着来丰都。那些市井流言她并非全然不知,只是柳归鸾让她不要听,她便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她甚至不曾问一句,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其实后来她才明白,那是在害怕。
世间之羁绊,权衡之下,既复杂且繁多。
她对此深感困惑,亦始终与之难以契合。与她产生过因果关联之人,皆仓皇而?逃,未能善终。
她害怕杜临渊变成第二个封家。
也害怕丰都变成第二个上官城。
往昔独自处于青塔之内的日日夜夜,比想象之中更为漫长且难熬。
而?自身,也比想象之中更为喜爱那些曾经未予以重视的琐碎小事。
可当她彻底想明白这件事情的时候,阴潮如毒蛇般的声音,不断从暗处窸窣而?出,落在她的耳朵里杜临渊死了,是你害死了他。
鬼纹瞬间刺入她的识海,满怀恶意地逐步将清气吸干,犹如强行揭下一层虚伪的外?皮,迫使她认清自己的本来面?目即便杜临渊教导她诸多,即便她的灵脉得?以重塑,识海之中也已结成丹元,然而?她依旧无法改变自己生而?为魔的事实。
那条狠戾丑陋的漆黑灵脉像是一颗丧钉,带着与生俱来的罪业障碍,不但诅咒自己,亦将连累旁人。
阴冷的声音一遍一遍,萦绕在她的耳畔,不断地告诉她你是清平人间的异类,与这晦暗的大渊才是同?族。
否则……
别人触及则七窍流血的秽气,她为什么甘之如饴。
强行吸干识海所带来的剧痛足以让人神魂俱裂,从地底蔓延而?出的秽气变成丝丝缕缕的鬼纹,捆缚缠绕着她的手脚,将她强留在原地,力道之大,足以一寸一寸剥离骨肉,搅碎经脉。
理?智告诉她必须往前走。
但身体的本能……却不由自主的打开了所有?奇穴灵脉,任由秽气涌入体内。
到?最后,她甚至自己都分辨不清,到?底是那些鬼纹将她留在原地,还?是……还?是真如那个声音所说,是自己甘之如饴,舍不得?离开。
她不断拉扯在恍惚和清醒间,秽气每涌入体内一点,干涸的识海被滋润,剧痛就会暂时平息。
与此同?时,真真假假的幻象,就会随着秽气一并涌来
她看到?杜临渊朝她拔剑,身后是穿着各色法衣的玄门十三?派。
他们?面?容模糊,站在群山之巅,旭阳之下,声音威严又鄙夷:汝为恶,恶当诛!
群山阴影倏然化?作冰冷的青塔,围观的人群忽然转成了上官城里的亡魂。
她想要反驳却发不出声音,在塔门轰然关闭的刹那,她手背青筋暴起,全力一劈!
下一瞬,杜临渊满身是血的倒在她的眼前,自己手中的剑狠狠洞穿了对方的心脏。
那些幻觉极为敏锐,仿佛能精准察觉到?她内心的忧怖。
她越是心神震颤,幻觉便越是如潮水般蜂拥而?至。
在那铺天盖地的幻境里,她不知道杀过杜临渊多少次,又被杜临渊杀了多少次。
多到?她怒意腾腾,遇神杀神,遇鬼杀鬼。
多到?满身秽气缭绕,仿佛又变成了那个青塔之下,不忌生杀的魔头?。
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