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风长雪……
原本充盈清气的识海底层,此刻却被几条丑陋且幽黑的灵脉所占据。
这些灵脉一边持续抽取着她识海中的清气, 另一边又源源不断地将大渊中的秽气输送进去,使得?她的识海状况愈发糟糕。
半透明的灵脉之中, 汩汩的黑雾缓缓流动, 仿若拥有?了生命一般,恰似某种?蛊虫。
灵脉之下延伸出类似触足的细密鬼纹,紧紧地寄生在识海之内。沿着灵脉的迸裂之处,存在着无数的伤口,有?新伤亦有?旧痕, 似乎被反复撕扯过多次。
整个识海一片混沌,鲜血淋漓。
杜临渊面?色寒意更甚。
风长雪眼睫微颤,不敢对视, 在察觉到?杜临渊开始进行探灵之时,不由自主地往后微微退缩了一小步,接着又被托住了后脖颈,躲无可躲。
她知道,漆黑的识海对一名?修士而?言意味着什么,也知道杜临渊对她的期盼。
半晌终于低声道:“师父……对不起。”
一道浅色灵力,像雾气一样散开,包裹住风长雪。
那是来自建木根系上的复苏灵力,经过杜临渊的识海净化?,变得?十分纯粹,灵力温和。
皮肉和识海深处,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慢慢愈合。
她性情迟缓,长久以来也未能真正通达人性。
然而?她亦知晓,尘世之中最为复杂的莫过于人与人之间的牵绊与情感。
就像是当年封宁将她从荒野之中带回,明明是始于慈悲,却最终将她困于青塔;就像是上官城的百姓,明明一开始对她感恩戴德,也会逐渐演变成了惧怕和憎恶。
只要是人皆存有?私心,有?私心便会期以回报。
杜临渊不一样,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对杜临渊的私心一无所知。
自杜临渊将她收为徒弟之日起,便一直教导她如何掌控心性与秽气,重塑灵脉。在重塑灵脉之后,又循序渐进地教授她如何结丹以及将秽气炼化?之法……
他似乎什么也不求。
她若学不会符术,杜临渊便教授她剑法;她双目失明,杜临渊便为她医治。
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未曾开口尊称他一声师父,也未曾像其他徒弟那般,在师父面?前撒娇卖乖,为师父在外?赢得?声誉。
杜临渊似乎仅仅看着她一日日好好长大,就很高兴。
然而?,如今她似乎也无法做到?这一点了。
那条漆黑的灵脉在识海中不断滋生、扩张。她想尽各种?办法,都无法将其拔除。
一旦靠近,便能听到?无数冤魂的叫嚣之声。整个识海时而?变得?炽热沸腾,时而?又变得?阴寒潮湿。
于寻常修士而?言,识海失控是要走火入魔的征兆。
但她不同?,生而?为魔,这是与生俱来的业障,放在她身上……大约就是原形毕露吧。
她生来心缺一窍,生性冷淡,不信神佛也不敬鬼神。
有?的时候,她觉得?,即便是治好了眼睛,世间的许多东西也难以真正地在她眼中留下什么痕迹。
杜临渊却十分热衷于让她和这个世界建立起一些琐碎的联系。
在她控制不好秽气,最容易滥杀无辜的那几年,杜临渊是不许她随意下山的。
即便如此,她的房间里也有?数不尽的人间小玩意。
书房中,杜临渊亲自编写的游记和杂录比剑谱还?要多,里面?甚至还?记录了丰都第一次花开,第一次孵出小鸡的锁事。
那是一副寥寥几笔,随性落成的画。
当日,柳归鸾本应监督风长雪练剑,在调整兵人之际,忽然听到?山后传来几声 “咕咕哒哒” 的叫声。
两人一路循声,蹲在了后山的一处草棚边,风长雪从兜里摸了摸,摸出了几块吃剩下的松子糖,碾碎扔了过去,然而?那草鸡却并不领这份情,转了个身,只漏出个肥圆的屁股。
柳归鸾指着草鸡:“小花,它只是长得?像鸡,其实是一种?枭。”
?
风长雪不明所以。
柳归鸾道,“所以它不吃松子,吃肉。”
说完,从储物囊里摸出了半只鸡。
两人就这样抹黑蹲了半宿,怕被杜临渊数落,连灯都没有?点。
到?后半夜的时候,就听见了小鸡“唧唧”“啾啾”的叫声从草窝里传来,轻柔而?细小,充满了新生的活力与稚嫩感,仿佛对这个蛋壳以外?的世界,满怀不安和好奇。
丰都的草枭成年后膀大腰圆,羽毛锋利,却不想小时候这样的可爱,从蛋壳里探出的小眼睛又黑又亮。
风长雪极小心地控制着秽气,伸出指尖,轻轻摸了摸它们?柔软蓬松的绒毛。
不料,那只刚出生的小草枭十分不怕人,竟“唰”一下跳到?了风长雪的掌心里。
风长雪惊呼一声,立马被柳归鸾捂住嘴巴,
“别一惊一乍的,”柳归鸾低声道,“杜宗师让我监督你练剑,被发现?了,明日定?然要一同?罚我。”
两人鬼鬼祟祟偷偷地从茅草里抬头?,朝书房的方向望去,只见杜临渊单手支在扶手上,看着一本书,执笔勾勾画画,看得?入神,嘴角噙着极淡的笑?意,似乎并没有?在意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