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里,他终于报仇雪恨。天地漫漫一片白,唯有苍龙雪山依然屹立着,蝉蜕下银光粼粼的皮,露出漆黑的峥嵘山体。

雪下埋葬着他的恋人,他的儿子,他的遗族。

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

沈劲松抱着他,亲吻着他,轻声唤道:“小飞。”

一点点将他唤醒。醒来身边还有妻儿族人,诸天俱在,世界俱全。

沈劲松没有问他梦到了什么,他们此生注定不能全无罅隙。有些事避而不谈,并非刻意淡忘,只愿逝者已矣,来者可追。

草原的春天姗姗来迟,天初暖,日初长,好风光。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番外一:冬至阳生春又来(二胎,万字)

又下雪了。

荒野茫茫空阔,伦帖那河被冻得坚实,景人将它唤作冥川,以形容这极北的非人酷寒。许多玄奇故事沉封在冥川厚厚的冰面下,那头在广大黑暗中游弋的巨鲲被周而复始地被遗忘和创造。

族人赶着牛羊南迁至此,安营扎寨暂避风雪。

寒风从世界尽头而来,吹彻深邃的大地,帐顶簌簌打着雪粒子,帐里炉火旺盛,毡布旧而软。夜那么漫长,他们难舍难分地抱在一起,就连欢爱都慢吞吞暖洋洋的。

一场极致性事后本已倦极,沈劲松却难得因一桩心事不能入睡。他原非多愁善感之人,可在玉尘飞身边近一年,每天醒来仍唯恐一切都是幻梦幻影,稍许光景见不到人便忧惧难安,实是体悟尽了“患得患失”四字。

玉尘飞初时待他不咸不淡,却终归不曾赶他走。每逢玉尘飞夜不成寐或噩梦惊醒,身边总有温柔怀抱细密慰藉,长此以往难免心生软弱依恋。他对沈劲松情意难以割舍,沈劲松待他也自是一片痴心,又有玉遥从中牵线。到如今虽算不上冰释前嫌,却也渐渐重修旧好。

哪怕沈劲松甘愿为人妇,但玉尘飞也不会真叫他似寻常牧人妻子般尽日绣花烙饼乃至捡雪拾粪。沈劲松毕生将帅之才悉数为玉尘飞所用,白日筹谋布局无不顺合己意,夜里自荐枕席宛转相媚。时至今日沈劲松是半点羞耻也无了,一厢迷恋从不避人耳目,床上更是放浪痴缠不休。当年玉尘飞初见他便暗道如能将他驯服,得他全心奉迎会是何等滋味,如今看来果然无人能及。沈劲松真是把事做绝的人。

玉尘飞与他这般同寝同行,自然饱受非议。幽族遗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男女老少恨不能手刃他以泄愤,虽碍于他与族长纠缠不清的情面,不曾真的动刀动枪,但他平日里冷不防便要挨几下弹子打,不必回头也知道是哪家小童拿他练准头。其实以他的耳目身手,要避开又有何难,可挨那么一下也不太疼。再疼也疼不过生离死别也许那孩子父亲就死在自己手底下。

古语有言慈不掌兵,沙场之上只有敌我之分,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当年火攻虽无屠城之心确有其实,如今只是叫他日日活在刀山剑林般的敌视中,却能与玉尘飞长厢厮守,实在是夫复何求。

话分两头,他在幽族人中人人喊打,在景朝亦声名渐堕。他当日与玉尘飞私奔,虽然梅啄二人顾念朝廷名声说来好笑,他沈劲松的名声不仅是他自己的编造出甚么约战雪山之巅慷慨就义的传奇,但挡不住正主三天两头活蹦乱跳地丢人现眼,风言风语渐渐难以镇压。联想那夜剑水城他被玉尘飞像狗般牵走一事,话不知道有多难听。

骂他倒无所谓,他活到这岁数,半生大起大落,名声又算得了什么,日子还是自己在过的。可骂小飞的却着实让他难过,尤其是那些叫玉尘飞去死的。相较自刎殉国的壮烈,“苟且偷生”显然不是什么英雄之举,可只有少数人能够理解,当生不如死时仍选择活下来,是比死更伟大也更痛苦的事。

其实沈劲松平实而朴素的想法是:小飞活着不好么?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沈劲松若是罪人,债主也得活着才能让他用一生加以弥补。虽然能够留在小飞身边,已是对自己最大的恩赐了。

何况玉尘飞待他实在是好,好到超乎想象。那年月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玉尘飞上有二十几个哥哥,显然前代幽主后宫颇为可观。到玉尘飞这代,幽族人丁凋落百废待兴,他这个族长合该以身作则开枝散叶,迄今却仅得一个独子,实在子嗣单薄。

玉尘飞此时未及而立,虽不似少年时那般神采飞扬,却正值春秋鼎盛,风华沉郁洗练,见者无不倾心。如他这般地位容貌,自然不愁女子青睐,西幽民风豪放,大有少女当众求爱,都被他直接拒绝。久而久之便有传他枕边人极之悍妒,更有族中长老直接找上沈劲松,口口声声命他“放人”,左一句色衰爱弛,右一句谨守妇道。

“我本没有颜色,倒不必担心色衰爱驰。”沈劲松对玉尘飞苦笑,“可我毕竟年长你近十载,已经不复强盛。你若是想……”他声音抖颤,终因痛苦不能接续。明知自己本无立场拘束他,但凡想到玉尘飞与旁人亲热,便嫉妒得如煎如烤。他不舍地紧搂住玉尘飞,像是马上就要失去他。过了许久,尽量心平气和地哑声道:“得你数年垂青,我已……”他本想说我已知足,可怎么会知足!他这辈子都要不够,巴不得与他下辈子仍在一处。

玉尘飞冷笑,写道:“你想变心?”

沈劲松愣愣摇头。他怎会变心?

玉尘飞认真道:我不愿你碰别人,我自也不会碰别人。

玉尘飞的神情有一丝不解和烦躁,还似当年马上垂鞭般理所当然。若是那日沈劲松尚有一丝无奈迟疑,此时却感君厚爱如斯,飞蛾扑火死不足惜。

玉尘飞不愿临幸旁人,似乎也无所谓另添子息,只是一味爱宠玉遥,似要将往年的份都一股脑补上。沈劲松却难免暗中忧虑。合鸾儿终究不是纯阴之体,不似寻常女子般易于受孕,他又长期服食底也迦香,这一年有玉尘飞在侧,戒断药瘾虽没什么波折,终归早已伤了底子。故而虽与玉尘飞夜夜欢好,但始终不见动静。

直到这几日,他白日嗜睡夜里重欲,食欲不振心情低落……这似曾相识的感觉。

玉遥久病,沈劲松也半成了医生,此时不必兴师动众,默默给自己把出了喜脉,已经将两个月了。

至此夜不成寐。

他虽然呆呆睁着眼睡不着,倒也不曾辗转反侧地惊扰玉尘飞。玉尘飞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安,跟着醒来,捏着他的下巴,借着火光端详他。这是他们约定俗成的小动作,有一丝亲密的威胁意味:你又有什么瞒着我?给我老实交代。

沈劲松也不是扭捏作态的性子,干脆道:“小飞,我怀上了。”

玉尘飞睫羽一颤,半晌没了动静。沈劲松登时忐忑不安,腾起千百顾虑。他不愿令小飞为难,低下头,强自释然地微笑道:“不要倒也简单……”

玉尘飞捏着他下巴的手转而抚上他的脸颊,掌心温暖,大拇指轻转,似在帮他拭泪一般。

被这亲昵温存的动作鼓舞,他复又抬头去看玉尘飞,就见玉尘飞正对他微笑,笑容里仍有恍惚之意。其实并不是纯然的喜悦,倒更似五味杂陈的感概。

他倾身凑过来亲了亲沈劲松的唇,并非往日缠绵悱恻的舌吻,而是纯洁地碰了碰,像个缺乏自信的新手,稚拙而羞怯。

沈劲松却觉得这吻甜蜜过头了,让他本就揣着的心脏无法负荷。他像一只被挠了软肚子的刺猬,不自禁地蜷缩起来,越抬不起头越被玉尘飞锢着亲,被亲得全身酥软无力后在床上平展,仰起头闭眼轻喘,等了半天玉尘飞却没有跟着覆上来。

沈劲松满脑子浆糊地去搂他入怀,他却若有顾忌。过了许久沈劲松才领悟,他这是怕压到自己的肚子。

所以到底会不会压到?沈劲松自己也没把握……他不是第一次有孕,但怀玉遥时心如死灰身如槁木,行尸走肉般活着而已,浑浑噩噩地怀了数月又痛痛快快地生了下来。男人生娃,整个就是一笔糊涂账。若让旁人知道,大约也只能叹一声“也亏玉遥命硬”。

玉尘飞侧抱着他亲了会,才渐渐生出实在感,他迟疑地伸手摸沈劲松的肚子。现在自然还未显怀,摸去只有平坦健实的腹肌……沈劲松被这样不含情色意味地摩挲肚子怪尴尬的,甚而有种古怪的心虚感。

但主要还是倍感安心,心中大石终于落地:小飞是欢迎这个孩子的。如此便有了依靠和保护。他平素自立,但自从得知有孕,忽而生出无助感,一点也离不开玉尘飞的支持。大概归根结底,孩子虽在他肚子里觅了窝,但本就是两人的骨血融合,缺一不可。

玉尘飞将他越搂越紧,亲吻也更为深入,转而湿腻缠绵。一会功夫沈劲松便被挑逗得情欲勃发。虽然刚交合完不久,但女穴又自空虚绞紧,渴望玉尘飞的粗热阳具满满地插进来。思及那销魂滋味,骨头便已先麻了,胸前乳首硬凸,穴里跟着流水。话说回来,他觉察到自己“不对劲”,也是因这远胜平日的敏感和欲求不满………

他似往常般小飞小飞地低哑求恳,玉尘飞却不再进入,只是探手帮他揉抚鼓鼓的阴户,伸指挑弄着蒂珠,力道软绵绵节奏慢吞吞的,生怕把沈劲松刺激过头了。

沈劲松与他交欢无不酣畅淋漓,这等细水长流实与折磨无异。他难忍地埋头抵在玉尘飞肩上,额角津津流汗,长声粗喘不已。妇人怀孕后大多不再有性事,沈劲松朦胧中感觉是无所谓的,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也不敢再放纵求欢。

爱人在怀里动情不已,玉尘飞自然没法独善其身。沈劲松见他微蹙着眉,面露隐忍之色,便也伸手去爱抚他的阳具。两人这般用手草草了事,心头失落俱难以言表。当初二人便是再势同水火,情爱也是相谐的。这一年来形影不离,也依旧如热恋般贪得无厌,夜夜饕餮的后果便是再难由奢入俭。

嗣后两个月,玉尘飞白日里不许他跟着,夜里也不肯上他。他窝在帐里,美其名曰养胎,越养越郁闷。

西幽亡国数载,玉尘飞早已不是手眼通天的白龙侯,无法再不惜血本地载来江南蔬果,沈劲松自不会在意。肉酪虽然腥膻,总不至食不下咽,只是没法再骑马习武,颇有点筋骨活动不开的憋屈。

除此之外,白日里太贪睡,难免昏昏多梦,噩梦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