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嘉越简直出离愤怒。
到底是什么让他有这样的倚仗?
他不欲多言,直接迈步,准备拉开门唤来侍从。
却不料方才思梦之人跪下拉住他的衣角,仰头苦苦哀求:“皇弟,夫君他现今身子弱不胜衣,倘若他出了事该如何是好?”
美人哀泣,所诉句句在理,如兜头一泼冷水浇下来,谢嘉越顿时冷静下来。
是了,逞一时意气将谢三打一顿又有何用,即便打死了,也无法扭转过去那些糟糕的记忆,父皇怕是也会因此怪罪于他。况且,他的那些手足兄弟应该正等着有人当这个出头鸟。
谢嘉越愈发清醒,脑中疾速飞转,同时他也领略到了奚叶的另一层意思。
谢春庭出了事,他与她该如何是好?
到时她也会被迁怒,他与她还仅仅思梦而已,就要如水面清圆鸳鸯离散,再不复相见。
太可惜了。他心下喟叹。
思及此,谢嘉越停下脚步,他将奚叶扶了起来,眉头舒展开:“嫂嫂说得在理,是吾太过冲动了。”
他转身看向一言不发看向这边的谢三,趾高气扬:“皇兄,吾做什么如今与你何干。”
他冷哼一声,唤来外面的贴身侍卫:“记着,好好招待一下三皇子。”
不能打死,打残总可以吧。
左不过,是在原先手笔之上再添些笔墨罢了。
谢嘉越森森一笑,迈步大摇大摆而去。
侍卫应当是做惯了这种事,进了门,闻言十分熟练地就要去拉谢春庭,奚叶在一旁兴致盎然地看着,却在侍卫将要触碰到谢春庭时开口:“慢着。”
侍卫闻声看过来,当初的奚家大小姐,现在的三皇子妃,娇娇弱弱地捏着帕子抽泣,眼睛微红,她似是不忍般别开头轻轻开口:“我知你奉四皇子之名无法违抗,但我为人新妇,实在不忍心见自己夫君被欺辱,今日,可不可以轻些,只要做做样子即可。”
她抽噎了一下,咬住唇:“你放心,四皇子不会知道的。”
世家贵女如此温言相求,侍卫迟疑了一下,看向床榻之上只着素色衣衫的三皇子。
三皇子并没有看他,而是牢牢盯着自己的新婚妻子,捂着心口似痛楚难当,却在此时嗤笑起来。
菩萨面,蛇蝎心。还是。蛇蝎面,菩萨心。
金刚怒目一刻,却菩萨低眉,怜悯收刀。
她意欲何为呢。
他的这个新婚妻子,真是有意思。
侍卫最终如奚叶所求一般,只是做了做样子,轻踹了几脚三皇子,随后便离开了,禁院再次恢复了寂静。
闹了这一遭,日色浓烈,洒落在内室两个人身上,如披拂绮丽金线,摇曳层层浮光。
谢春庭躺在地上,蜷缩着身体,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扶着床沿看向奚叶,而奚叶在日光中微微歪头,天真一笑:“殿下,你有没有很感动啊?”
谢春庭牵动嘴角,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当真是,万分感动。
奚叶见他如此,眼睛弯起来,笑意纯良温顺,如春日里的迎春花摇曳:“殿下总是不信小女子真心,当真是让人心碎。”
心碎。
谢春庭看着她,忽而开口:“其实本殿在宫城时,曾听过你的名字。皇妹们聚在一起开流觞宴,盛赞上京奚府教养出了一个端庄贵女,艳绝天下。”
皇妹们同他向来不亲近,因他母族过于显赫,很多时候都只是行个礼便退却,其余无言。
那是她们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还有一个妹妹看向他,眼神期待:“三哥,贵妃娘娘出自陇西郡,你去岁也曾在陇西小住数月,我听闻陇西李氏惯出美人,如今族中表妹可有胜过这位奚大小姐的美人?”
陇西李氏的确惯出美人,望族教养之下的女子行走坐卧皆浸润华贵,且士族之间互相通婚,不杂他姓,欲聘其族,当厚赠金帛。①
即便如此厚礼以待,也未必相许。
也因此,他才记住了奚叶这个名字。
奚叶鼻头耸动,端是十分之娇憨,面上几分羞怯:“小女子区区声名,也堪入天下豪族陇西李氏门阀澜外之耳吗?”②
她不提皇子身份,而是提起了谢春庭的士族身份。
陇西李氏,陇山以西最为出名的郡望之一,当世高门望族。
骄傲的李氏士族女子甚至连公主都看不起。
只是可惜,皇权之下,世家大族竟也有被屠戮的一天。
奚叶微微一笑:“殿下,小女子区区鄙薄之躯,竟也能被你耳闻吗?”
殿下,我只是个朝官之女,竟然也能被你知道吗。
殿下,我只是个上京闺秀,竟然也在宫城中入了陇西李氏外孙之耳吗。
殿下,我只是三品左都御史家庶女,竟然在风头上盖过了所有望族之女。
殿下,你不想想吗,到这一步,还只是个意外吗。
殿下,你怎么这么愚钝啊。
帝王早已磨刀霍霍,一步步泯灭所有望族声名,意图重击把持天下的五姓七望士族,而首先拿来开刀的就是你的母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