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意是想来“探望”一下许久未见的谢三,特别是想见见这位刻板的表率,如今人是见到了,可原先的想法却不翼而飞。

毕竟这样弱不禁风的美人,谁能舍得伤害她?

但来都来了。谢嘉越此番也是奏请了父皇,打着祝贺新婚的名义过来的,他也很久没机会“看顾”自己的皇兄了。

思及此,他对着奚叶翩翩一笑:“嫂嫂,不知皇兄在何处,臣弟备了些贺礼,想亲自送给皇兄。”

啊,终于来了,前世经常上演的剧情。

被废黜在禁院时,建德帝的其他皇子时不时就会寻些由头来欺辱谢春庭。

每当这时,奚叶总会挺身而出,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护住谢春庭,承受侍卫的拳打脚踢,而后被人拉开,丢在破旧的柴房。

直至天黑,外面的一切恢复静谧无声,她才会被放出来。那些人兀自扬长而去,院子地上只有被殴打得鼻青脸肿的谢春庭,在朦胧的夜色里蜷缩着身体,苟延残喘。

大雨霎时落下,溅在泥地里,开出朵朵昏黄的泥花。

她总是一次一次扑过去,抱住他,双手抚过他的脊背,泪水混着雨水滚落:“郎君郎君,你怎么样?”

那时候的他会回抱住她,语调在雨声中颤抖不停,难得显露恨意:“奚叶,我一定要杀了他们,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模糊雨幕中相拥的少年夫妻,共患难也始终不离不弃,多么感天动地。

她总以为他们是狂风暴雨中相互依偎的雨燕,可惜他们只是同林鸟。

同林鸟,自然要各自飞呀。

奚叶望着眼前容色英俊的四皇子,半低下头,露出凝脂般的一段脖颈,耳后的发丝轻轻摇曳,语气娇弱,楚楚动人:“郎君他近来身子不好,现在还昏睡着。”

对旁人,其实用不着使这么低劣的手段。

恰巧,她知道这位四皇子是何种货色。

少不饮酒,安于俭素……尤恶见妇人,经御妇人之衣,不复更着。⑤

他日史书工笔,就是这样恶见妇人的四皇子,生了八个儿子七个女儿,死时才三十有二。

她听到他呼吸越发重起来,嘴角弯起微微一笑,只听他道:“既这样,请嫂嫂引路。”

触手可及的枝头花,总要试着采一采吧。

第6章 温柔诱哄 闺中思梦之人

谢嘉越屏退了余下的人,只叫自己的贴身侍卫将贺礼搬到院子中守在门外,自己随着美人的脚步迈入东间内室。刚一进去,他就看见帐幔里隐约躺着的人影。

谢三倒当真是昏睡着,难道是其他人之前来过吗?

谢嘉越哼一声,如此也省事,免得他脏了自己的手。

昔年李氏独宠,众皇子中也以谢三母族最为煊赫,谢嘉越常年被谢三的光芒掩盖,早已恨毒了他。

还没等有心人付诸行动,陇西李氏竟见罪于父皇,整族被除,永远眼高于顶的三皇子从神坛跌落,变成了被废黜幽禁的贱人。

天知道宫廷染血那一日他有多快意。

谢嘉越想到这儿不由笑出声,几步外的美人闻声转过头来看他,眼眸中闪着困惑的光,让他想起春狩时山林中的小鹿,一样的温柔可欺,一样的脆弱无依。

他放轻了声音,唯恐惊扰面前纸化作的美人:“嫂嫂,皇兄这样,也太辛苦你了……”

谢嘉越往前一步,右手伸出,想要握住她霜雪般的手腕。

父皇一向不喜自己的儿子沉溺美色,所以每当他想一亲美人芳泽时,母妃总会严厉喝止,后来连宫廷宴饮都拘束着他,害得他许久没和美人独处一室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呀。

谢嘉越的神色温柔,语气诱哄:“嫂嫂,让臣弟看看你的手这几日有没有伤着……”

他大跨步上前,想直接攥住美人手腕,脚下却突然撞上什么东西,不由踉跄一下,“砰”一声,脑袋磕在桌上,瞬间肿了个大包。

奚叶语气颤颤,娇怯动人:“皇弟别这样……”像是挣扎中推拒。

本闻声迈步上石阶的侍卫脸色古怪,又缓缓退回原来的位置。

谢嘉越颇感狼狈。

惹美人受惊,实在不应该,他连忙起身宽慰:“无妨,此处实在是太凋敝了,地面都不平。”

奚叶柔柔地笑了笑,轻声道:“皇弟真会安慰人。”她的眼神亮晶晶的,“往日闺中宴会相聚时,常听上京名门闺秀谈起皇弟的温柔贴心,”她顿了顿,尾字咬得稍清,韵律动听,“当真是,闺中思梦之人。”

闺中思梦之人,谢嘉越浑身瘙痒,像火燧丢在热油中,燃起一大片火光,烧得他心痒痒。

所以她也曾思梦过他……

谢嘉越抖擞起来,伸出手想要勾住奚叶的小指。

他想告诉她,没关系,你看兜兜转转,你思梦之人就近在眼前,思梦之人也为你思梦呀。

既同为思梦,夏日暑气正盛,何不排遣一下这难耐的思梦……

他心里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

就在他即将轻触美人细白指尖,冰凉的触感近在眼前时,背后忽然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四弟,你在做什么?”

谢嘉越大怒,眼神火星迸溅,他猛然转头,原本无知无觉躺着的谢三已经倚着床靠坐了起来,捂着心口,抬起眼平静无波地看着他。

然而谢嘉越只觉得他的眼神一如往日高高在上,就像当年上书房父皇考校功课自己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时,他也是这样的眼神,淡淡然瞧着,谁也没放在眼里。

一个被圈禁的废人,还当自己是尊贵的三皇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