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叶窗缝隙中筛出几缕正?午阳光,床头那株鸡脚木的梅花形叶片隐约掩着监护仪参数。

时本常睁了眼,氧气罩呵出一口白雾,“小傅来了,好久不见。”

“您把这个摘了也能?说话吧,声?音太?闷,我实在听不见。”

“白衣苍狗时过境迁啊,去年我还在饭局上帮你们母子?相认呢。今天倒一躺一坐了。”那个秋天,时本常抽着雪茄,看傅程铭被母亲嫌弃,被同母异父的弟弟骂奸生子?,他何等神气,那一场戏,他多开心,让傅立华儿子?丢尽了脸。

傅程铭像是?听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您要想坐,现?在就能?坐起来。”

时本常摇头,用了最轻的声?音,“只?是?过了个年而已啊。”

轻到如一团气,飘飘然地顶到房梁上去。

他不懂,陈委员马上要和女儿结婚了,这条大腿终究没抱住。

傅程铭看他恍如死不瞑目,“是?你太?着急,出了太?大的纰漏。”

“完工的建筑,书?记在场,你怎么?敢让板子?掉下来砸伤我,和谭部长?。”

“我就算不这么?做,你也一样要我去死。你在查我,和谭连庆一起查我。”

傅程铭不回答,只?双腿交叠,垂眸睨那位矮小的老人?。

“但是?小傅,你不要年轻气盛,心浮气躁,觉得自己尽在掌握。”

时本常慢慢摘了面罩,“我活不过今年春天,你奶奶也一样。”

“听说,你今年过年去香港陪老丈人?了?作为?一个小辈,连养你到大的林教授都不顾。你妈妈失踪,或许在三里河,陪着你奶奶。也可能?,你奶奶的尸体,早烂在家里了。”

时本常笑?得尽兴,有水鬼拖活人?溺亡的扭曲快感。

初春,阴雨和一封信 别让他脑子一热做……

时本常的一番话, 让傅程铭本就匿在阴影里的目光更加深重。

但他仍端坐着?不散架子?,慢慢放平了交叠的腿,打量着?床上的人?。

他先是冷寂的质疑,接着?涌上几分?沉思, 其中夹杂了一点紧张。

最后?, 所有?不平静的情绪像蓄势待发的火山, 在瞬间猛地释放出去。

傅程铭几乎没?有?犹豫, 干脆利落地起身, 径直夺门而出。

躺着?的“病人?”笑出声,话不是胡编乱造,一切皆有?依据。

覃湛生被捕前经常观察林教授的动向, 且汇报说, 老太太近些天总叫一个陌生女人?登门拜访,这很奇怪,毕竟依她那倔强性子?,家中是无人?陪伴的,也从不叫人?久留。

春分?前的北京空气冷冽干燥, 乌云压顶, 昭示一场随即到?来?的暴雨。

他步履匆忙,三步并两?步到?了楼底,站在车前敲了敲玻璃。

小林一惊, 转头看见傅董那拧在一起的眉梢, 慌乱间下了车。

“三里河,”傅程铭嗓音压得很低,“把后?面儿的门开了。”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可小林不敢多嘴,只默默照做。

一路上, 傅程铭始终端着?风雨欲来?的表情,化?不开的阴郁厚重压抑,如天边吸饱水的黑云。窗外灰蒙蒙的景快速倒退着?,小林从后?视镜望了一眼,握着?方向盘的手心渗出汗。

他鼓足勇气问,“傅董,到?,到?底是出什么事儿了。”

傅程铭在后?座缓缓合上眼,刻意隐藏了那份罕见的无措。

“您别吓我?,说句话吧。”

他稳着?气息,语调反常的冷淡,“你只管开车就好。”

小林识趣,不再问。后?半程的轿厢里一片死寂。

轮毂碾地的嘈杂声入耳,击碎了傅程铭仅剩的理智。

他强迫自己镇定,拿起手机拨了奶奶的号码。等待接听的过程是一种折磨,心悬在嗓子?口?,每一下占线声都格外煎熬。

数不清听了多少次,还是没?打通,他凝滞着?呼吸按下红键,思绪变得混乱不堪,嘟嘟嘟的机械音魔怔一般回荡在脑海里。

明明前几天还跟奶奶打过一次电话,她说身体一切正常,有?按时喝中药,再来?是去常主任那儿复查了几次,叫他不用担心,嘱咐他平衡好生活和工作。

如果是蒋净芳找麻烦,那更不应该。林婉珍要有?个三长两?短,她和她儿子?也别想好过。她不至于?蠢到?自绝后?路主动招惹他。

在没?见到?奶奶前,他实在推测不出任何的可能性了。

车驶离隧道,乍来?的光亮照在傅程铭一双茫然的眼上。

他像陷入黑暗的人?,伸出手拼命地挣扎摸索着?,妄图找到?答案。

停在小区单元门口?时,小林折身看他,“傅董,咱们到?了。”

傅程铭回过神,一声不吭地下车,连门都忘了关。

此?刻已滴下细密的雨点子?,在地面晕染了一圈圈潮湿痕迹。

大跨步迈进楼道里,傅程铭听见上方传来?一阵争吵,声音很是熟悉。

他五阶一段的爬,大衣衣摆扫着?楼梯,手不时扶一下铁栏杆和老旧泛黄的墙。

上到?三层,眼前赫然站着?三个人?,蒋净芳、廖佑均和一位穿警察制服的青年。

所有?人?齐齐朝他看去,默契地闭上嘴,霎时安静得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