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剪开?轻响。

他把剪刀递去?门外,重新关门走回室内,站在黑木长案边,垂眸注视面?前女郎的窈窕身影。

章晗玉正在把满头沉重的金玉簪钗往下拔。

她在宫里时,对那支成色不怎么好的碧玉簪稀罕得很,今日满头贵重的凤簪玉钗,却也不见她如何地珍惜。

新婚的繁复发饰被?一件不留地拔下,横七竖八扔了满长案。

“今晚闹腾得有?点过了。” 她对着铜镜,边摆弄金钗边道:

“自从进宫,我每晚都能跟着小?天子的作息,踏踏实实睡得好觉。没?想到嫁进你凌家的头一晚,又折腾到这个点不能睡。”

“下不为例啊,凌相。”

凌凤池站在案边,安静听她抱怨完一通,才道:“可以改口了。”

章晗玉手一停:“嗯?”

铜镜里显出凌凤池的身形。

他站在身后,修长的手按去?她浓密发间?,轻轻一抽,最后一根绾发的两?股长金钗便拔出。

发髻散开?,乌黑如云的长发散乱垂落下肩头腰后。

凌凤池把两?股金钗放去?长案上,眸光抬起,两?人在铜镜里对视了一眼。

“今晚过后,可以改口叫夫君。”

铜镜里的美?人弯了弯唇,“嗤。”

乍看浅笑动人,需得极熟悉了才看得出唇边小?小?梨涡里暗藏的嘲讽。

章晗玉按倒铜镜,仰起头来。

“好重的酒气。凌相今晚醉成这样,还能做新郎?”

说起来,她耳边一直有?传闻……

章晗玉闭嘴不言,但?视线仿佛自己能言语似的,若有?所思地直奔对方腰带以下,在某个关键部位打了个转儿。

凌凤池服完三年?父丧后出仕,当时他才二?十三岁,风华正茂年?纪。

渤海凌氏是京兆出名的诗礼大族,凌凤池自身又是难得的佳才,提亲的人几乎踏破了凌家门槛。

凌家以“父子情深,悲痛难抑,自愿加服父丧”的名义,回绝了所有?提亲门第。

头一年?,众人交口盛赞凌凤池大孝志诚。

然而,两?年?过去?了,三年?过去?了,五年?过去?了……凌凤池依旧回绝所有?的提亲门第,凌家依然声称“加服父丧”。

和他年?纪相仿的叶宣筳,发妻都病逝两?年?,两?个嫡子已开?蒙读书,家里准备给?他续弦了!

关于凌凤池大龄不娶亲的流言蜚语传了满京兆。

传什么的都有?,越传越离奇。身有?隐疾,断袖之癖,恋慕风尘女子,恋慕寡妇,暗藏外室,和有?夫之妇暗通……

大部分传言章晗玉是不信的。

但?有?段时日,她自己都以为对方应有?断袖之癖,还暗中试了他两?次。

想试试凌凤池喜欢哪种类型的男子,世家子常见的英气浪荡的儿郎,还是自己扮男装的白面?俊俏书生类型,亦或是宫中阴柔少年?内侍……

什么也没?试出来。

她发誓自己不是那种好奇心过剩的闲人。

人的好奇心,真的,就?是这么一点一点勾出来的。

凌凤池二?十八岁不婚,各种不正经的传言此起彼伏,勾了她两?三年?了。

儿臂粗细的龙凤烛火依旧明亮地燃烧着。

满室红晕光下,章晗玉脱去?身上做工精细而沉重的百凤嫁衣,搭去?床头,眼角装作无意地往身后瞥一眼。

凌凤池长身直立在烛台边,握着小?剪刀,正在剪烛芯。

咔嚓一声轻响,烛芯剪短,原本在风中摇曳不定的灯火瞬间?明亮起来。

他开?口道:“晗玉。”

章晗玉假装没?听见,开?始窸窸窣窣地脱中衣。

好好的新婚洞房夜,谁要?跟他说废话?

中衣也搭上床头的时候,她又侧了下身,貌似不经意地瞥向?烛台方向?。

有?无动静?

对女郎的身体有?没?有?反应?

她这边只剩一件单衣了。

仲春季节的单薄纱衣只够蔽体,完全遮不住起伏曼妙的曲线。脱衣闹腾出的声响不算小?,只要?不是聋子、瞎子,都看得见,听得见。

章晗玉对身后的铜镜眨了下眼。

她自小?生得美?而自知。被?精心打扮的新婚洞房之夜,她揽镜自照也觉得盛光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