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知当年迫于压力接回这对母子是引狼入室,如今,终于原形毕露了。
“母亲,”那人已至近前,声?音冰冷无波,“劳驾让一让,挡着路了。”语气?平淡。
昏暗光线下,他冷白的额上,前些日子被章国公盛怒之下掷出的茶杯砸出的狰狞伤疤依旧刺目,皮肉翻卷处尚未完全?愈合,尤其在唇角毫无笑意,面无表情时,那道疤更显煞气?逼人。
他垂着的手,包裹着厚厚的白纱,隐隐透出内里暗红的血渍,显然伤势不轻。
章夫人被他这毫不掩饰的不敬气?得浑身发抖。
立在章尧身侧的阿福立刻上前一步,躬身作引路状,“老夫人,雪夜路滑,您这边请。”竟是直接要她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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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霁初晴,阳光照在未化的积雪上,
再过月余,与五姑娘定?了亲的杨小公子便要下场科考了。小姑娘一颗心?都系在情郎身上,担心?他苦读伤身,天寒受冻,便托去书院的可靠小厮带了话,细细叮嘱,饭菜趁热用,莫要贪看书凉了胃,夜里挑灯苦读,记得备好汤婆子暖手暖脚,脚下也放个暖炉,从书房回宿处时,定?要披上厚厚的大?氅,围好围脖,莫染了风寒......
五姑娘将这番体贴入微的话儿红着脸说与两位嫂嫂听。
苏意掩唇轻笑,“哟,咱们五姑娘小小年纪,倒会?疼人了。可见是上了心?的。”
秦长?坤那儿,院子里莺莺燕燕,各个姨娘都要抢着说些甜言蜜语,他哪里听得全??左耳进?右耳出。
五姑娘羞红了脸,小声?道,“二嫂嫂快别取笑,我都是跟大?嫂学的......大?嫂日日便是这般嘱咐长?兄的呀。衣食住行,桩桩件件都放在心?上。”
苏意眼波流转,促狭地?看向坐在中间的温棠,“听听,五妹妹可都看在眼里呢。大?嫂待大?表哥,这份心?思可真是......啧啧,蜜里调油也不过如此了。”
她凑近些,满是好奇,“好嫂嫂,这里没外人,你跟我们说实话,你这般喜欢大?表哥,是从相看第一眼就瞧中了,怦然心?动呢?还是成婚后才慢慢生出的情意?”她狡黠地?眨眨眼。
月洞门外,抄手游廊下,几?株老梅开得正好,红艳艳的映着白雪。
秦恭身披玄色大?氅,肩头犹带风雪寒气?,正欲抬步入院,苏意清晰的问话随风钻入耳中,他脚步蓦地?一滞,悄然立在梅枝掩映的阴影里。
苏意顿了顿,似乎觉得问题不够直接,又换了个更直白的问法,“好嫂嫂,你只说实话,你可喜欢大?表哥?”
第48章 温棠觉得 秦恭近来的心思越发敏感多疑……
窗外大雪纷飞, 庭中一树红梅映着皑皑白雪,红得愈发娇艳,白得愈发纯净。暖融融的日头不?知何时?拨开云层,金辉洒落, 将雪地映得晶莹。
廊檐下, 温棠斜倚着美人靠,面若三月桃花, 唇角的笑意?压也压不?住, 那双天生含情带媚的狐狸眼,盈盈望着雪中寒梅,声音软糯乖巧, “喜欢。”
日光穿透稀疏的梅枝, 在她?白皙的面颊上投下斑驳光影, 暖意?融融, 那“喜欢”二?字也仿佛镀了一层金辉,清晰又温软。
后来回到暖阁, 炭火烘得满室生春, 她?仰起脸,望着刚进门的秦恭, 眸中笑意?未散,声音带着一贯的温柔小意?, “喜欢大爷。”
女子仰着头,目光专注而认真。
然后, 秦恭就?做梦睡醒了。
睁眼时?天光大亮,昨夜留了道窗缝透气,此刻天光裹挟着雪后清冽的气息,一同涌了进来, 将床榻照得通明。
幔帐未垂,外面的光线毫无遮拦地洒落。
秦恭彻底醒了,他坐起身。身侧的人儿却还?睡得沉,光线毫不?吝啬地照亮了她?的睡颜,是张标准的美人脸儿,眼尾微微上挑,一颗小小的泪痣点在眼角,衬着雪白的肌肤,在光线下纤毫毕现,睡得分?外香甜恬静。
他起身的细微动静,还?是惊扰了她?,
温棠迷迷糊糊睁开眼,浓密的长睫颤了颤,便瞧见拔步床边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他背对?着她?站在明亮的晨光里,正抬手?系着领口的盘扣,颈侧似乎有一道新鲜的浅红痕迹,随着衣领拉高,悄然隐没。
接连几?日都是雪天,此刻外头依旧雪落无声,庭院回廊一片静谧,偶有仆妇轻手?轻脚走过的细微声响,隐约还?能听见元宝在外头撒欢的叫声,这小狗儿最爱雪,一大早就?冲进厚厚的雪堆里打?滚儿去了。
有小厮在院门口堆了两个憨态可掬的石狮子,元宝便绕着它们转圈,时?不?时?歪着脑袋与?石狮子大眼瞪小眼。风掠过,吹动它蓬松的皮毛,小家伙便警惕地竖起耳朵,对?着两尊石狮子“汪汪”叫起来。
屋内。
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寒意?。
圆桌上已摆好了早膳,热腾腾的白米粥,几?碟清爽的酱菜,腌得脆生生的萝卜缨子,油亮的酱瓜,喷香的肉丁炸酱,还?有一小碟香气扑鼻的腐乳,旁边温着的,是两盏燕窝羹,冬日里暖胃滋补的上品。
伺候的婆子等秦恭用完膳,便恭敬地奉上温热的漱口茶。
淮哥儿和夏姐儿两个小人儿,各自?坐在特制的,带围栏的孩儿椅里。不?过一两岁的年纪,已颇有些主见,不?肯总让乳母抱着用饭了。早饭是熬得软烂的鸡茸粥,加了剁得极细的青菜末,易克化又有营养。两个小家伙捏着特制的小木勺,有模有样?地往嘴里送,吃得小嘴油亮,吃饱了,困意?便涌上来,小脑袋一点一点地往面前的空碗里栽。
坐在一旁的两个孩子的爹,时?不?时?便伸出手?,稳稳托住那摇摇欲坠的小下巴。
秦恭出门后,温棠还?在慢条斯理地用着早膳,大冬天待在暖意?融融的屋里,人便容易犯懒,国公夫人那儿体恤,倒是老夫人处规矩严些,不?过也是阖府的奶奶们一同去,并非单拘着她?一人。
她?端起温着的杏仁茶又啜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滑下,熨帖了脾胃。抬手?间,皓腕上一截红绳滑落,衬着雪白的肌肤,红白分?明,煞是醒目。
这是昨儿夜里秦恭回来时?给的,还?是从他贴身戴着的平安符袋里取出来的,惹得温棠还?以为他也去了哪座庙宇求来的。
这绳结的样?式,倒与?淮哥儿,夏姐儿腕上系着的平安绳相似,只是她?这根,半截颜色鲜亮,半截却已有些微微发旧褪色。
算起来,这是秦恭今年送她?的第二?件礼了。
头一件,是那对?活像打?翻了染缸,五色斑斓的耳坠子,至今还?被她?收在妆匣深处,难得他如此上心。
温棠心中微动,生出几?分?反省。虽说那耳坠子......着实丑了点,可也是他百忙之中亲自?去首饰铺子里挑的,秦恭整日里不?是在家,便是去官衙处理公务,能想起给她?挑首饰,已是难得了。
一次不?戴,似乎真辜负了。好歹......是他觉着好看的。
温棠默默思忖片刻。
罢了,还是夜里只戴给他一人瞧吧。
若真戴出去,她?脸上......着实无光。
年节的热闹渐渐淡去,早春的风尚带着凛冬未散的寒气,吹在脸上,依旧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