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问得突兀,甚至有些明知故问,温棠曾在江南乡间居住多年,在秦府并非秘密。

他显然也无需她回答,紧接着抛出了第二问,语气?沉凝,如同审问,“在与我相好之前,你可有......旁人?”这话问得直白锐利。

温棠抚着元宝的手蓦然停住。她缓缓抬头,对上秦恭严肃得近乎审视的神情,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半分玩笑,只有一片沉沉的探寻。温棠在心?底一字字重复了他的问题,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须臾,她才斟酌着开口,“夫君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不成?”

秦恭只道,“你只需答我,有,还是没有?”

“自然是没有。”温棠的语气?染上了薄怒,这是她在秦恭面前极少显露的情绪。她在他面前,总是温柔的,娇俏的,妩媚的,或是病中楚楚可怜的。

“夫君从何处听来的无稽之谈?这等?没影儿的事,夫君若听闻,何不来直接问我?切莫被外头那些不知所谓之人胡言乱语编排的......”

“你,先前有过未婚夫。”她的话被秦恭打断。这次不是疑问,而?是笃定?的陈述。

谁告诉他的?

当年她被接回京城,温伯爷得知她与章尧之事后,为免节外生枝,早已派人去乡下,用银钱打发了所有知情的乡邻,甚至让他们搬离了原处,那村子本就不大?,拢共二十?几?户人家,

除了常来常往的马大?娘和邻近几?户,旁人只是点头之交,章尧母子那时名声?不好,谁家也不愿将姑娘许过去,知道婚约的人本就不多,且时隔多年。

温棠忽然明白过来,除夕那晚,她不该对秦恭隐瞒殿内实情。

秦恭早已知晓她在乡野间曾有过婚约,左右不过是父母之命,她那时与病弱的母亲相依为命,生计艰难,

母亲为她寻一门自认为能?托付终身,家境尚可的亲事,不过是贫苦妇人绝望中的一丝指望,无可厚非。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她一个小女子如何能?反驳?只能?认下,他从前对此不屑深究,更不屑知道那人是谁。

可如今,秦恭耿耿于怀。

那门婚事,是她母亲一厢情愿的无奈之举,还是她自己也情愿?

一只柔弱的手臂忽然挽住了他的臂弯,秦恭被打断了思绪,眉宇间并无不耐,只是低下头,看着依偎过来的妻子。

“夫君,”温棠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愠怒,“这是谁同你说的?谁告诉你我从前有过未婚夫婿的?”她仰起脸,目光坦荡。

“可是我那温家的姐姐?”她直接问道,将事情摊开在秦恭面前。

见秦恭并未否认,温棠知道自己猜中了。她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着秦恭,“夫君就因为旁人几?句没根没据的闲言碎语,便要疑心?我?”

“当然不是。”秦恭不喜欢她这种将他推向对立面的说法。

温棠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丝,她轻叹一声?,“夫君也是知道的,夫君曾与我那姐姐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们自幼.....”

“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秦恭觉得她越说越离谱,眉头拧紧。

秦恭何曾与谁两小无猜过?

若硬要说,也只有从小替他放风,一同挨训的傅九算半个。秦恭自小习武弄棒,最爱溜出府去那些比武较技之地?,每每都是傅九替他打掩护,防着被国公夫人发现,两人好一同受罚。

“我自幼长?于公府,每日卯时便要起身苦读经史,午膳后片刻不歇便跟着府中教习去演武场打磨筋骨,习练骑射武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寒暑不辍,不敢有丝毫懈怠。年岁稍长?,便随父亲出入沙场,军营之中,起得比家中更早,条件更为艰苦,白日里不是演练排兵布阵,便是磨砺体魄武技,夜深人静,亦需轮值巡夜,警惕敌情,枕戈待旦。”

秦恭从小到大?真是累得跟骡子一样。

何来什?么花前月下,青梅竹马?

“夫君真辛苦。”温棠低声?道。

话题似乎被扯远了。

但?秦恭并未忘记初衷。温棠定?了定?神,“夫君要听旁人说的,还是听我亲口说的?我那时,确有一桩口头上的婚约,然而?,连正经的庚帖都未曾交换过,不过是长?辈间的戏言,做不得数的。自我随母亲离开乡间,此事便如风吹浮云,再无瓜葛。”

“如何能?与夫君相比?”她抬眸,眼中映着秦恭的影子,“夫君可是明媒正娶,三书六礼一样不缺。先是遣了官媒上门纳采,问名,合了八字,再是纳吉,纳征,那聘礼之丰厚,抬箱的队伍绵延了整条街,羡煞旁人,请期之后,便是亲迎。夫君身着吉服,亲自骑着高?头大?马,以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将我从温府正门迎入秦国公府正门。拜天地?,入洞房,合卺交杯,结发为盟。礼数周全?,满城皆知。”

她望着秦恭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与夫君,才是明媒正娶,才是正经夫妻,是拜过天地?祖宗,要携手一生的人。”

--

秦恭踏入官衙大?门时,两尊石狮子上已积了厚厚的雪。

衙内众人屏息肃立,

处理公务的间隙,秦恭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案头,他似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物,半截褪了色的陈旧红绳,边缘已有些毛糙,

他低头看了看腰间悬挂的平安符袋,解开袋口,将那半截红绳小心?地?放了进?去。

窗外,大?雪未停,簌簌落了一整日。直至入夜,街上成排的灯笼亮起,在风雪中摇曳出昏黄幽暗的光。

--

章府。

这几?日府中气?氛压抑得如同冰窖,

章国公房内爆发出激烈的争吵,是章国公与章夫人。

章夫人尖利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带着哭腔,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烛火似被人猛地?拂落,骤然陷入一片漆黑,又过片刻,章夫人踉跄而?出,面无人色,喃喃道,“这是要......害死阖府满门啊......”

夜风凛冽。

章夫人心?神不宁,夜风卷着雪沫扑来,刺骨的寒,她拢紧披风,径直往儿子的院子去。踏上回廊,远远便瞧见一个让她心?头膈应的身影迎面走来。

她的儿身子孱弱,做不了让国公爷脸上有光的事,才让这庶子钻了空子,步步紧逼。

前方风雪中的人影渐近。回廊悬挂的灯笼光晕昏蒙,勉强勾勒出他冷漠的轮廓。

待看清他脸上的神情,章夫人心?头蓦地?一悸。那是一种全?然不加掩饰的淡漠与疏离,仿佛她这个堂堂嫡母只是路边的尘埃。

这几?日,随着章国公愈加倚重,这庶子眼中的恭敬荡然无存,只剩下深潭般的冷意与隐隐的倨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