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走近了,若她恰巧临窗而?坐,或是对着账簿,或是做着针线,抬眼望见他,便会?隔着窗,对着他羞涩一笑。

昏黄烛火与廊下灯笼的光晕交织,映着她莹白的面容,朦胧如画,恰是灯下美人。

她在等?他回家。

“夫君,你回来了。”这句简单的问候,他已听了四年。

初时不觉如何,直到某日她月事腹痛,蜷在锦被里昏昏沉沉睡着。

他推门而?入,室内一片寂静,未闻那声?熟悉的软语,只见她面色苍白,连身形都似在昏暗中清减了几?分。

她被他动作惊醒,软软偎进?他怀里,对上他的眼,迷蒙着眼唤他,唤了声?“夫君”,声?音又软又弱,却莫名熨帖。

秦恭的大?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妻子空落落的腕间,目光却胶着在温棠脸上。探究之下,更多的是一股难以排遣的烦躁。

她喜徒步去寺庙,回来却哄他说是坐了轿子,他可以不在意。

但?今日,为何他问起时,她不说实话?

为何连这等?事也要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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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早已落钥。除夕子时,天地?间一片浓黑,唯有灯笼几?点,在漫天大?雪中更显孤寂。一辆马车碾过积雪,留下深深辙痕,停在宫墙之外。

雪幕中,光线昏黄迷离,拉出一道颀长?孤绝的人影,投在茫茫雪地?上。

那人独立风雪,灯笼昏黄的光线,将他影子在雪地?上拉得极长?,极长?。雪片无声?落在他肩头,发上,染白他如墨的发丝。

所立之处,一点一点暗红的痕迹在雪白中晕开,如雪地?里怒放的红梅,凄艳刺目,带着浓烈的血腥气?。

殷红的血珠,自他垂落的手掌边缘无声?滴落,溅在雪地?上,绽开小小的,令人心?悸的血花。

那身影被灯火拉得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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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过了之后,大?年初三,按例是出嫁女归宁省亲的日子。

清早起身,推窗望去,天地?间仍是白茫茫一片。雪积得极厚,庭院枯枝覆雪,庭院里的水缸也结了一层薄冰,

仆妇们裹着厚袄,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往来走动,缩着脖子,忍不住跺脚呵气?,低声?抱怨着这冻得人骨头发僵的鬼天气?。

厨房里更是难熬,洗菜洗碗需得将手浸入刺骨的冷水,厨娘仆妇们只得先将井水烧得滚烫,再兑入冷水仔细调温,方能?勉强下手。

整个府邸,唯一对这大?雪天欢喜雀跃的,大?约只有元宝。

这小东西夜里赖在暖融融的窝里酣睡,白日里便撒了欢,金灿灿的小身影在雪地?里钻来钻去,撞进?雪堆,兴奋地?刨着雪,只留一条蓬松的尾巴在外头快活地?摇晃,扫起阵阵雪沫。

温府。

秦恭陪着温棠归宁,带了不少贵重的野山参等?药材,各色流光溢彩的云锦蜀锦,以及珍稀的山珍。

下马车时,他亲自伸手,半搀半抱地?将温棠扶下。冬日衣衫厚重,行动颇为不便,本有周婆子在旁接应,秦恭却径直代劳了,未曾避讳温府门前等?候的伯爷,嫡母及一众下人。

入府后,温棠心?系母亲,略略寒暄,将礼物奉上,便与母亲元氏说了许久体己话,方才辞别。

她跟在秦恭身侧往外走,伯爷与嫡母送至大?门外。

温棠这几?日心?头那点异样感愈发清晰,并非错觉,身旁的男人,确比从前更显强势,今日执手下车,此刻走在前方的姿态,都透着不容置疑的掌控。

这几?夜床笫之间,温棠感受尤深,他本就不是会?因她软语求饶便停下安抚的人,但?以往好歹会?留些空隙,喂她一口水,容她缓口气?。这几?日,她却明显觉出不同,那份强势不容抗拒,甚至在她有意放低姿态示弱时,秦恭也隐隐不为所动。

回到秦府,年假未尽,温棠知他公务在身,便独自抱着手炉回房,元宝见她回来,立刻从雪堆里蹦跳着冲进?屋,绕着她脚边嘤嘤撒娇,毛上沾满了雪粒。

她刚抚上元宝毛茸茸的小脑袋,门帘便被掀开,秦恭走了进?来。

她抬眼,目露询问。

“把这狗抱出去。”秦恭话音未落,便有小厮上前。

温棠摸着元宝的手一顿。小家伙正往她怀里拱,暖黄色的小身子毛茸茸一团,煞是可爱。她看了一眼那小厮,对方触及大?奶奶明显不愿的眼神,脚步顿时钉在原地?,再不敢上前。

府里上下谁人不知?

园子里明面上是大?爷做主,他一回来,万事皆要围着他转。可明眼人都瞧得真真的,真正说一不二的主子是大?奶奶。

大?爷便是起初心?意与大?奶奶相左,也经不住大?奶奶三言两语,或是一个温软的眼神,不消片刻,自己便忘了先前吩咐,依了大?奶奶的意思。

众人自然心?知肚明,唯大?奶奶马首是瞻。

此刻大?奶奶正与爱犬玩得开心?,小厮岂会?真去触这霉头?

大?爷现在让抱出去,待会?儿大?奶奶想要了,大?爷准保又得命他立刻抱回来,横竖都是听大?奶奶的,何必此刻讨嫌?

温棠心?知元宝总爱对着秦恭吠叫,不过是小狗闹着玩,想引人注意。秦恭也知晓,偶尔还会?摸摸元宝的头。

可这几?日,他看元宝是哪哪都不顺眼,不许它近身也就罢了,竟连它待在她身边也不许。元宝这是哪里得罪他了?

当年大?黄对他龇牙咧嘴,恨不能?咬他一口时,也没见他这般不待见,甚至还亲自投喂过,会?拿肉干去哄,虽然大?黄多半傲娇地?扭开头,并不领情。

小厮眼观鼻,鼻观心?,见两位主子都不再提狗的事,眼珠一转,立刻机灵地?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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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子敞着,白日里能?清晰看见外面如絮般飞舞的雪花。雪光透入,映得室内亮堂。屋内炭盆烧得正旺,暖意融融。

秦恭在软榻边坐下,端起茶盏啜了一口,片刻,他抬眼看向坐在对面,正有一下没一下顺着元宝毛发的温棠,目光落在她怀中仍惬意打着小呼噜的元宝身上,随即抬起,“你原是在江南乡下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