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祈祷过太多次江凌聿会从她的世界消失变身成大黑猫,或者飞离地球,但她从来没诅咒过他去死。

不是圣母,而是对于占据了几乎全部人生的一个人,她做不到全心全意的恨,对他,她的情绪复杂到超过一个人承受的极限。

远处传来汽车的引擎声,晚宁似乎看到了希望,她拼尽全力呼救,可那束车灯在雨幕下一闪而过,终究没有停下。

江凌聿的血还在不停流淌,不止额头,身上几乎到处都是,晚宁抬起手,徒劳地擦拭着他脸上不断滑落的血痕,声音嘶哑,固执地唤他。

“你要这样死掉了吗?你犯的错还没偿还,凭什么就这样离开了啊?”

“你就这样死了,没人能放过我的。我还不能死,我爸爸妈妈的清白我还没讨回来,听见没有,别死。”

男人的睫毛微微颤动,却没能睁开眼。

好痛,好湿,好压抑,和当年母亲葬礼上的大雨一样。

少年悲戚独坐在树下,面色比天空还阴沉,他薄唇紧抿,一言不发,任由雨水打湿自己。

头顶突然被笼罩住,一道清甜软糯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哥哥,这样淋雨会生病的,我的伞给你用。”

少年转身,一个连他肩膀够不到的女孩站在她身后,踮着脚,吃力为他撑着伞,一双藕白手臂滴滴答答掉着雨滴。

她一身黑色连衣裙,衬得皮肤更是细腻瓷白,那双漆黑瞳仁带着光,嘴角噙着笑意,就那样看着他。

“走开!”他并不领情,推开她的伞,却没有很用力。

女孩没生气,更没离开,而是把伞丢在一边,凑着他坐了下来。

“那我陪着你。”她侧头看着他,咧着嘴对他笑,眼里溢出温暖的光。

他心里紧紧一缩,起身帮她捡起伞,她却倔强坚持,“你不打伞,我也不打。”

最终两人一起挤在伞下,女孩一边捋着被雨水打湿的头发,一边碎碎念,“我之前在书上看到过,下雨是去世的人知道他在人间的亲人太想念他了,他也忍不住哭泣。”

她轻轻推了推他胳膊,“哥哥,别难过了好不好,我陪着你。”

阴暗封闭的内心一片片碎裂,阳光顺着缝隙疯狂照进,滋润一片贫瘠。

“我叫许晚宁,我把这个名字的寓意送给你,许你每个夜晚好梦安宁。”

“许晚宁,”少年心底一遍遍叫她名字。

他想抓住那只记忆中的手,身体却沉如灌铅。意识也在黑暗中浮沉,那声软糯的声音穿透时空,变成此刻凄厉的叫喊声。

他勉强眨动眼睛,雨水太重,视野一片混沌。他感受到了,那雨是冰凉夹杂着温热。

是她的泪?

江凌聿半昏半醒,眼前混沌里又出现晚宁。

她霸道地说长大要嫁给他,不允许他喜欢别的女孩子,被他说不知羞,她也只是贴他更近,“这种时刻,羞不得。”

画面陡转,她哭得快要碎掉,他的心也碎掉,摸着她的头发,告诉她,“我陪着你。”

笑声和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一张麻木的脸,布满血丝的锐利目光刺穿他,“江凌聿,我恨你!”

他想抱她,想唤她名字,像他梦里无数次做过的那样,但身体像被钉住,沉重得无法动弹。

只有那呼唤的声音,执着地拉扯着他,在他彻底坠入黑暗前,又将他拽回一丝清明。他猛得掀开眼皮,视野模糊不清,却吐出一句,

“傻瓜。”

黑暗再次汹涌而来,意识飘散。

眼前蓦地一道刺眼亮光,雨好像停了,湿透骨髓的窒息感消失了,耳边也尽是嘈杂的脚步声,还有仪器滴滴答答声。

白光下,他又看到了那张脸,惨白,脆弱,好像再也没笑过了。

意识在虚幻和现实里来回拉扯,他分不清,只是本能抓住眼前那只近在咫尺的手,紧紧地,不肯松开。

最后在医生的合力帮助下,才将两人的手分开,江凌聿也被推进手术室。

晚宁瘫坐在走廊长椅上,身体还是止不住的抖,雨水混着血水砸在光洁地板上,化成一朵朵暗红色的花。

那血,几乎都是江凌聿的。

整个手术室门口凌乱又有序,一个又一个专家面色凝重,匆匆进出。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江凌聿身上,还没人来得及关注她,毕竟,和他比,她的那点伤属于晚点到医院都能自动愈合的程度。

江云铮也匆匆赶来,保养得当的脸上尽是沧桑,他看着晚宁泥泞湿透的衣服和浑身的血迹,喉结滚动两下,却终究将到嘴边的质问咽了下去,眼睛紧盯着手术室门口。

“江伯伯,哥他……没事吧?”晚宁撑着椅背站起身,牵动全身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江云铮并未回答,只是吩咐身边人,“带小姐去处理伤口,安排病房。”

有人上来搀扶她离开,她被推着机械往前走,忍不住回头看着手术室门口的红灯,刺得她眼睛发酸。

消毒水的气味刺鼻,晚宁躺在诊疗床上,任由医生处理伤口,消毒酒精擦过伤口时一阵刺痛,她忍不住剧烈颤抖,却更清醒,思绪全是今晚发生的一切。

她忽略不了,在危险发生的一瞬间,江凌聿是用命护住她,就连刚才他恢复了一点意识,也是紧紧攥住她的手不松开。

为什么,不是讨厌她吗?不是视她如蝼蚁吗?不是觉得她什么都不配吗?

那刚才的一切,都算怎么回事?

“许小姐?”医生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伤口处理好了,不过你需要留院观察。”

晚宁机械点头,起身时眼前一片发黑,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