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头，棋艺比去年又精进了不少。"韩老爷子轻抚白须，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含着真切的笑意："你姑奶奶要是知道，定要拉着你下上三天三夜不可。"

第32章 韩老爷子

姜云歌正将乌黑的棋子，一枚枚收进檀木棋罐，闻言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她抬起眼，眸色清润，却深不见底："姑奶奶如今在瑞士静养，闲来常与当地棋社的老先生们手谈几局，倒是自得其乐。」她说着，从随身携带的旧锦囊中，取出一卷用丝带系好的羊皮纸，动作轻缓而珍重："这是她临行前特意找出，托我务必亲手交给您的《烂柯谱》孤本。"

老人伸出的手，竟有些难以自抑地微微发颤。泛黄的纸卷徐徐展开，一股混合着陈墨与，岁月沧桑的气息扑面而来。"这老家伙……"

他粗糙的指腹摩挲着，页边那些熟悉的、略显潦草的批注，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当年在昆明……硝烟蔽日的时候，我们就是借着这本棋谱，在防空洞里……"

恰此时，廊下的青铜风铃被一阵清风拂过，发出一串清脆空灵的叮咚声响。

姜云歌转眸望向庭中，那片摇曳生姿的紫竹林，静静地等那阵风过去，才轻声接话，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姑奶奶却同我说，当年颠沛于滇缅公路，险象环生，是您凭着这棋谱上的格局，教会她如何于绝境中排兵布阵，寻得一线生机。"

"胡说！"韩老爷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一拍石桌，震得茶盏一跳："明明是她这臭棋篓子，总偷翻我的棋谱……"话说到一半，他自己却先顿住了，随即摇着头失声笑了起来，浑浊的眼眸中，泛起难以掩饰的水光，那里面盛满了对峥嵘岁月的，追忆与对故人的深切怀念。

侍者悄无声息地上前，撤下微凉的茶点，换上新焙的杏仁酥。

姜云歌将一盏新沏的、温热的茶轻轻推至老人面前："您再尝尝这个，是用去年腊月收的梅花雪水沏的。"

老人从情绪中稍稍平复，依言抿了一口，茶香清冽，直沁心脾。他放下茶盏，面色忽然转为正色，带着几分长辈的关切与担忧："云歌，你如今回了姜家，那边那些人……"

"韩爷爷。"姜云歌温和却坚定地，截住了他的话头。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蘸了点清茶，在冰凉的石桌上，徐徐划出半道湿润的弧线，目光投向亭外那丛生机勃勃的紫竹："您看这庭中紫竹，今年春雨后新发的笋，不过寥寥数月，已然高过周遭的旧枝了。"

韩老爷子闻言先是一怔，目光顺着她所指望去，看着那新笋挺拔翠绿，势不可挡，随即恍然大悟，不由抚掌大笑，笑声洪亮而畅快："好！好一个『新笋高过旧竹枝』！妙极！哈哈哈！"

他心中那点担忧瞬间，被这充满机锋与力量的隐喻驱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欣慰与激赏，他举杯将杯中茶一饮而尽，仿佛饮下的不是清茶，而是淋漓的快意。

"这金牙茶，滋味殊异，回甘无穷，你姑奶奶为了寻得这茶，怕是又费了不少心思功夫吧？"韩老爷子捧着茶盏，苍老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沿，眼中泛起复杂而深沉的怀念之色。

姜云歌唇角弯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如同微风拂过湖面："姑奶奶信中提及，此茶生于极北雪山悬崖峭壁之上，采茶人需腰系绳索，悬空作业，于云雾缭绕间寻觅，一年所得，不过半斤之数。"

她指尖在案上，那只素雅的青瓷茶罐上轻轻一点："这一罐，便是姑奶奶去年开春时，亲自守在山上，盯着最老道的采茶人一片一片摘下来的。"

韩老爷子静静地听着，眼前仿佛浮现出老友，那不输少年的执拗身影，立于险峻山崖之下的情景，眼眶不禁微微发热，低声道："她还是这般性子……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

他抬头望向亭外远方的天际，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山峦与流逝的时光："当年在战场上，药品奇缺，她为了给高烧的伤员，找一味退热的草药，竟敢独自一人半夜摸进敌控区……差点就把命丢在那里了……"

姜云歌安静地聆听着，没有出言打断老人的追忆。她知道，这些沉甸甸的过往，承载着眼前这位老人与，她姑奶奶之间非同寻常的情谊。廊下的风铃依旧轻轻摇曳，发出清脆空灵的声响，仿佛在应和着那段远去的岁月。

过了许久，韩老爷子才从深深的回忆中回过神来，自嘲般地笑了笑，抬手拭了拭眼角："老喽，人一老，就总忍不住回想从前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

他重新看向姜云歌，目光慈爱中透着一丝历经世事的锐利："云歌，你这次回来，恐怕不止是来看看我这老头子，给我送棋谱茶叶这么简单吧？姜家那潭水，深得很，那些人……怕是少不了要给你找麻烦。"

姜云歌闻言，垂眸浅笑，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

她指尖轻轻抚过，白瓷茶盏光滑的边缘，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绝对力量："他们不敢。"

简单的三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让周遭温暖的空气，仿佛骤然冷凝了一瞬，透出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威压。

韩老爷子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洪亮的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快意与赞赏："好！好！这才真正是姜家一家之主该有的气魄！"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膝盖，眼中精光闪烁："十年前那出好戏，我可是听得真真切切。二房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利欲熏心，竟敢在外面玩弄女人，还为了个女人在你姑奶奶的寿宴上，被个女人算计了都不知道，还把你姑奶奶气出病来，简直该死啊！你打断他两条腿都是便宜了他！"

姜云歌神色依旧淡然，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小事，唯有眸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冷的微光："韩爷爷说笑了，不过是些不懂事的旁系子弟行差踏错，受了应有的教训罢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第33章 韩煜桁

"过去？"韩老爷子哼了一声，语气里满是了然与不屑："我看未必真能过去。那些人是个什么德行，我活了这把年纪，看得清清楚楚。"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探究起来："听说……三房认回来的那两个外姓丫头，前些日子被你，亲自下令赶出姜家了？"

姜云歌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动作优雅从容。放下茶盏时，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冰冷决绝："她们不该仗着姜家半点威名，在外横行霸道，更不该闹出无可挽回的人命。姜家门楣，不是藏污纳垢之地。"

韩老爷子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女孩年轻的面容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决断。

忽然，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大的欣慰，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好！做得对！你姑奶奶……果然没有看错人。"他长长叹了口气，这叹息中既有对往昔的感慨，更有对未来的期望："姜家这些年，表面光鲜，内里却是乌烟瘴气，盘根错节，是得要有一位真正有魄力、有手段的人，来好好整治清理一番了。"

姜云歌听闻韩老爷子的话，唇角微微扬起一抹，清浅却意味深长的弧度。她指尖轻抚过温热的杯沿，声音柔和，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错辩的冷冽与决断："确实需要好好整顿一番了。既然有些人放着安稳日子不过，偏要自毁前程，我也不是不能成全他们。"

她顿了顿，眸光转向亭外摇曳的竹影，似有寒芒闪过："从前我总想着，若能相安无事，他们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我或许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似乎并不懂得适可而止。"

她缓缓转回头，目光沉静地看向韩老爷子，那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是已然做出的裁决："既然如此，我不介意亲自来清理门户。姜家的百年基业，绝不能毁在我这一代。姑奶奶既然将家主之位交托于我，我便绝不会辜负她老人家的信任与重托。"

韩老爷子眼中满是激赏与欣慰，不住地颔首。他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却已气场沉凝、杀伐决断的姑娘，心中感慨老友眼光之毒辣，挑选的继承人，如此契合姜家如今破旧立新的需要。

他朗声笑道："好！若有需要我这把老骨头出力的地方，你尽管开口，韩爷爷定然助你一臂之力。"

姜云歌闻言，轻笑出声，那笑声如风拂银铃，带着几分少女的娇俏，更蕴藏着强大的自信："多谢韩爷爷好意。不过，只是些不成气候的杂碎罢了，我自己料理绰绰有余，怎敢劳动您老人家大驾？若是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岂不是要让韩爷爷您看扁了去？"

"哈哈哈！你这个小机灵鬼！"韩老爷子被她的语气逗得开怀大笑："韩爷爷怎么会看扁你？不过，记住我的话，若真有那棘手之事，定要告诉我，知道吗？"

他语气转为认真，透着长辈真切的关怀。

姜云歌脸上绽开，一抹极其温柔的笑容，声音轻灵悦耳，说出的内容却带着亲昵的「威胁」："您放心，真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您想躲清闲，我也会拉着您一起，绝不会跟您客气的。"

"好，好，好！那我就等着你来『麻烦』我！"韩老爷子抚须大笑，心情极为舒畅。

就在这时，一道清朗悦耳的男声，带着笑意从廊下传来："爷爷，什么好事笑得这么开心？也说给我听听啊！"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男子，正信步穿过紫竹掩映的小径，朝八角亭走来。

当他走近，目光落入亭中时，第一眼便看到了端坐在，爷爷身旁的那位女子。

只见她身着一袭素雅的，月白色新中式连衣裙，衣料是带着细微光泽的真丝杭罗，裙摆绣着疏落有致的同色缠枝莲暗纹，低调而精致。乌黑的长发用一支简单的，白玉发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在耳侧，更衬得她脖颈修长，肌肤如玉。她的容貌极美，却不是那种带有攻击性的明艳，而是如同月光下的清荷，眉眼间蕴着一股疏离又沉静的气韵，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