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伐果决,借力打力,当之无愧的?帝王手?段。
可她的?步子迈得太大?了,刚者易折,必遭反噬。因而执政者可以有雷霆之威,但也要有怀柔之策。
萧青璃喜怒不形于色,凤眸里?盛着?纤薄的?晨光,问他:“他们不该死吗?”
“他们都该死吗?”
沈筠平静地反问,身姿秀挺如竹,连一丝一毫的?愤怒失态也无,“殿下仅执政六年,如何撼动得了千年的?旧制?天子门生,提拔寒门,又凭甚以为那?些?人的?十年寒窗,能打败世族门阀的?百年经营?世族豪强割据一方,一夫振臂,举州同声,若生叛乱必伤国本,殿下身边连一个能用的?文臣都没有,又该如何抵挡?靠丹阳郡王吗?不,这把刀太过锋利,伤人必将?伤己。
“殿下推行女学与官学,本是彰显天恩的?好事,可若天下人都去读书了,谁来种地?发展商贸,商人四处游走且富庶狡黠,极难控制,若结党营私养出一帮可堪与官府抗衡的?势力,又该如何制衡?这些?,殿下可曾想过?”
萧青璃深深地看着?他,问:“那?请问沈侍郎,当今局势,吾该如何处之?”
“唯蛰伏隐忍,徐徐渐进,以待时机。”
“你让我?同阿父以及大?虞十数位列祖列宗那?般,拉拢世族,安抚世族?”
萧青璃极轻地一笑,“那?为何元照与令嘉结为姻亲,你却百般不愿?”
“……”
良久的?静默,唯有山间晨风自二人间穿过,一个坐于马背,一个长身而立,似要划出一道无形的?鸿沟来。
“君子善假于物,大?虞历代帝王皆是如此,借世家之力,娶世家之妇,以联姻将?利益绞在一处,方能拥有他们的?力量,享用他们的?忠诚……”
沈筠静了须臾,而后?道:“身为中书侍郎沈筠,我?应这般劝诫殿下。可作为阿荔的?兄长,我?不愿她趟此浑水。”
“吾知道,吾应该忍。”
萧青璃这样说道,“现在做一个鞠躬尽瘁的?摄政长公主,将?来做一个鞠躬尽瘁的?摄政大?长公主。等到黄土埋半截脖子的?年纪,成了不再对世族构成威胁的?老妪,要么还政于新天子,要么登基做两年名?义上的?女皇再被新天子赶下台……”
沈筠那?双平波无澜的?瑰丽眼眸,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长公主都懂,她比任何一个萧家人都看得透彻,可是为何还要这般飞蛾扑火?
似是看出了他的?纠结,萧青璃明艳一笑,身上披着?一层寒露,可那?双眼眸却远比春日寒露更为清亮凛冽。
“可是,吾不想再忍了,沈筠。”
“铁打的?世家,流水的?帝王,这世道每时每刻都在死人,每瞬每息都在吃人,男人杀男人、男人杀女人、女人杀女人。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她高昂头颅,居高临下道:“只?有手?握大?权,才有资格同他们谈公平。”
“以指挠沸,殿下会?被烧成灰烬。”
“那?就烧成灰烬。”
她道,“然后?于吾的?灰烬上,建立新的?秩序。”
晨曦刺破天际,这位女君的?眼里?翻涌着?明亮的?,炙热而无畏的?东西。
于是,沈筠不再谏言。
“或许,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剑拔弩张。”
“我?与殿下,非同路之人。”
“我?知道你放不下世家之首的?责任,也看不惯我?的?铁血手?腕,但路都是走出来的?,不试试如何知道?”
萧青璃于马背上倾身,认真道:“我?身边需要能臣、谏臣,亦需要仁臣与谋士。令嘉有国士之才,我?亦珍之重之……”
“不可!”
温润淡然的?青年似是忍无可忍,斩钉截铁道,“阿荔绝无助虐之心,若殿下再将?她卷入纷争,我?会?与你拼命!”
相识十载,这是萧青璃第一次见他疾言厉色。
自己执政六年,平疆域,轻赋税,怎么就成桀纣之辈了?!
她咬了咬牙,冷声道:“若我?非要如此呢?”
沈筠道:“那?便亡身殉节,自我?而始。”
“沈此君!”
萧青璃气得拽下腰间香囊,朝他掷去。
苦涩的?草药香,在他肩头略一停留,便坠落草间。
沈筠忽而想起十年前,在母亲故去的?次年春日,父亲承受不住丧妻的?悔恨选择入道遁世,于是,十八岁的?他不得不继任家主之位,替父入宫赴宴。
宴会?是为某位公主举办的?。据闻那?位公主跟随丹阳王萧定安征战三年,有开?疆之功,近日才得胜归朝……
他避开?诸位公卿世伯们或关切或同情的?问候,独自行至那?株高大?虬结的?紫藤花树下,刚松了口气,便见一串馥郁芬芳紫藤花束掷了下来,刚巧落在他尚在丧期的?白?衣上。
愕然抬首间,只?见一位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女坐在紫藤树冠上,英气明艳,正懒洋洋看着?他笑。
“你是谁家的?儿郎呀,长得真好看。”
那?是他与萧青璃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的?她还有几分少女的?好奇与活泼,与眼前这个杀伐果断、深不可测的?执政者大?不相同。
马背上的?萧青璃看着?他,或许也在找旧日的?痕迹:“沈此君,你当真要与我?敌对到底,一点昔日情分也不要了吗?”
“……”
沈筠将?目光自香囊上收回,轻淡一笑,用一贯能气死人的?优雅语调道:“谁在乎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