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毡帐中。
美?姿容的?沈氏家主抱膝坐于角落,敛目垂首,身上落着?一层忧郁的?阴影。
商灵纳罕地挠了挠脖子,端着?药碗小心翼翼道:“家主这是怎么了?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都快一个时辰了。”
沈荔接过药碗,无声轻叹。
大?概,又和?长公主吵架了吧。
……
用过朝食,稍作休整,众人便要拔营回朝。
亲卫忙忙碌碌地收起毡帐、搬运物品,萧燃曲肱仰躺在辎重车上,看着?手?中的?那?条赤红嵌金的?崭新抹额
是昨夜沈荔受惊昏厥时,从她袖中滑落的?。
萧燃自然知道,这条抹额原本该送给谁,但好像,他又将?事情搞砸了。
侧首朝沈氏的?毡帐望去,那?里?已经收拾干净,沈荔的?马车就停在路边,由那?位叫商灵的?武婢领着?数人戒备,显然是在提防某位杀性太重的?少年。
经昨夜之事,沈筠恐怕对他的?印象已差到极点,恨不能十二时辰守着?妹妹,免得她再被人惊吓冲撞。
以萧燃的?本事,于万军中斩人首级也如探囊取物,真要闯沈氏营地,那?几个侍从又岂能挡得住他?
但他并不打算这样做。
沈荔旧疾复发,又低烧了一夜,断不能再冒然吓到她。
思及此,红衣玄甲的?少年挺身坐起,目光落在道旁那?只?吐着?舌头散热的?猎犬上,吹了声清脆的?口哨。
灰毛细犬立即摇头晃尾地围了上来,萧燃将?那?条赤色的?抹额给它闻了闻,上头还残留着?少女袖间的?雅香。
“记住这个味道,去找她。”
猎犬开?心地吠了声,鼻尖于空气中嗅了嗅,随即目光迥然地朝沈氏的?马车奔去。
沈荔是被一个嘶哈嘶哈的?东西舔醒的?。
她晨间才退烧,尚有些?乏力萎靡,混混沌沌于车中睁眼,便见一只?细腰长腿的?灰色猎犬正在她身边又舔又拱,还试图叼住她的?袖纱将?她带走……
“?”
若没认错,这应该是萧燃的?猎犬,怎会?出现在她的?马车中?
正懵然间,车外传来商灵的?嚷嚷:“殿下请留步!女郎尚需静养,不可前去打扰!”
“本王来找豢养的?猎犬。”
是萧燃一本正经的?声音,“方才见它往你们的?马车去了。”
听到他的?声音,车内的?猎犬立即正坐,昂首骄傲地汪了声。
沈荔无奈地挑开?车帘,露出一张略带病容的?精致脸庞,以及它身边那?条摇头晃尾的?猎犬。
“呀,它怎么上去的?!下来!”
商灵试图驱赶猎犬,然这狗东西居然往车上一趴,赖着?不走了。
最后?还是萧燃顺理成章地走过来,吹了声哨,猎犬这才自车中跃出,乖乖贴在他的?身侧。
少年不动声色,奖赏般摸了摸狗头,目光却落在因病弱而尤显玉软花柔的?少女身上:“你……好些?了吗?”
他既然来了,沈荔也不能将?他赶走。
遂稍稍理正衣物,示意商灵和?侍从不必紧张,这才无声地点点头。
“还是不能说话啊?”
隔着?清透的?青纱车帘,萧燃很是沉默了一会?儿,方道,“抱歉,我?不知道你不能见杀戮血腥,吓到你了。”
闻言,沈荔愕然睁目,望着?少年影绰的?侧颜,难掩惊奇和?疑惑。
在沈家,是极难听到“抱歉”二字的?。
士人讲求风骨,亦讲究克己复礼,力求含蓄之美?,将?诸多情绪内化于胸。这样的?压抑与约束下,就连父亲最悔痛之时,也不曾对母亲说过一句“对不起”……
他只?会?将?自己关起来,沉默着?自苦、自我?折磨,一遍遍地想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和?妻子赌气,没有将?气话说到不可挽回的?绝境,妻子是不是就不会?遭遇那?样的?意外?
他们这种人,从小就是戴了枷锁,拔了舌头的?人。
所以,有那?么一瞬,她其实有些?惊奇与羡慕
羡慕萧燃可以坦荡磊落地说出“抱歉”二字,尽管这场意外并非他刻意为之。
“……不怪你阿兄防贼似的?防着?本王,你变成这样,他肯定不想见我?。”
少年隔着?车帷垂纱,低着?头闷声道:“我?知道你也不想见我?。”
沈荔唇瓣微动,想说点什么,却无能为力。
“这样也好,沈筠知道该如何照顾你,确实比待在郡王府好。”
萧燃仍在自顾自地嘀咕,见车内没有动静,又掩饰般撇了撇脖子,“我?就想说这些?,你……你好生养病,待好些?了再去看你。”
说罢他清了清嗓子,领着?猎犬转身走了。
沈荔搴帘望去,少年的?背影明亮挺拔,灼灼然能融眼底春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