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筠很难形容父亲那?时的?神?情,无措,痛苦,以及如坠深渊的?悔恨……
是以尽管恨透他的?固执决绝,却也只?能拿出孝子的?恳切,流着?泪哽声道:“母亲已去,还请父亲保重身体!”
“扶我?更衣,开?私库,备弓剑。”
这个文弱了半生的?男人颤巍巍撑着?膝盖站起,用带血的?嗬嗬气音道,“即刻招募豪杰,集结府兵,随我?……荡平山匪!”
沈府一片混乱。
白?雪还未消融,便又叠上了另一番凄凉的?丧白?。
然这片混乱与沈荔无关了。
她终日封闭于沉默的?茧壳里?,流淌的?鲜血带走了母亲的?生命,也剥夺了她的?声音。
沈家花费重金请了不少名?医,皆是摇头而归。他们说她的?喉咙并无问题,乃是经历重大?刺激与创伤后?留下的?后?遗症,好与不好都很难说……
那?是沈荔第一次发病。
自那?以后?,她再见不得杀戮与血腥,一旦勾起旧疾,便会?呼吸困难丧失开?口说话的?能力。
沈家一直护她如珍宝,她便也将?这个秘密藏得很好,却不料十来年的?相安无事,终在这场密林刺杀中功亏一篑。
……
沈荔的?意识再次回笼时,已置身营帐之中。
天色将?明,于折屏上投下一层薄霜之色。
屏风外一盏孤灯,映出沈筠略带疲惫的?身影,但他仍坐得端正挺直,正与须发皆白?的?老太医商讨药方。
“……既是旧时创伤激发的?心病,还需心药来医。”
老太医捋着?胡须,一脸肃然地分析,“以黄芪、人参补气,茯苓、酸枣仁、五味子安神?,再辅以当归、肉桂与大?枣养血,三管齐下,以温酒送服,理气化瘀,或可加速王妃痊愈。”
“舍妹体质特殊,不能饮酒,故而从前都是以姜汤送服。”
“姜汤亦可,虽说发热散邪之效不如药酒迅猛,但也不失为替补之法。”
太医谨慎地记下病患的?禁忌,随即道:“不知王妃往日所服的?旧方何在?可否容老朽一观?”
沈筠提笔润墨,写下一副药方交予太医,继而接过商灵拧干递来帕子,朝内间走来。
对上沈荔清润安静的?视线,他眸光微亮,随即提裳快步走来,坐于榻沿道:“阿荔醒了?快躺下,可有不舒服之处?”
沈荔按了按因发热而昏沉的?脑袋,迟钝地,无声地张了张嘴。
意识到自己说不出话来,便复又合拢了唇瓣,只?轻轻眨了眨那?乌润的?眼睛看人。
兄妹同心,沈筠自然知道她想问什么。
无非是为何不在郡王毡帐中,而是回到了沈氏的?营帐?是不是萧燃和?长公主她们出事了?
“刺客已然尽数歼灭,长公主负有轻伤,不过并不严重。”
见妹妹沉静地眨了眨眼睫,沈筠难掩心疼,将?那?条冷水浸过的?帕子轻轻覆于她光洁的?额上,轻叹道,“那?个人也没事……不过他麾下粗人并不擅照料病患,而你的?旧疾又因他而起,我?不愿他来扰你清净。”
而丹阳郡王或许有愧,又许是忙着?处理善后?,竟然没有开?口阻拦,便任由他将?妹妹接回了更为舒适安全?的?沈氏毡帐。
见危机已除,沈荔悬着?的?心终得放下。
至于这场惊涛骇浪之下究竟还隐藏着?怎样的?秘密与暗流,她已无力深究,也不想去深究。
但沈筠不同,身为世族之首兼天子近臣,许多事他不能装作没看见。
他将?太医改良过的?药方交予侍从去煎药,又亲自将?那?名?熬了一宿的?老太医送出毡帐,便见二十丈开?外的?溪畔草坡上立着?一人一马。
此时刚过卯初,公卿近臣们慑于昨夜的?变故,皆各怀心思地安守营帐中,唯有禁军与虎威军的?亲卫举着?火把在四处巡逻。
故而那?道孤身驭马立于坡上的?紫衣倩影,便在天际熹微的?晨光中显得格外苍茫醒目。
沈筠迎着?潮湿的?晨风缓步走了过去,宽衣博带勒出青年矜贵挺直的?士人风骨。
还未至跟前,萧青璃已听出了他的?脚步声,问道:“令嘉怎么样了?”
沈筠隔了一丈远的?距离站定,行了个谦逊而疏离的?臣礼,淡声答道:“托殿下洪福,幸得苟全?性命。”
闻言,萧青璃转过头来,于马背上审视他:“沈侍郎这话,是怨吾连累了令嘉。”
青年温润的?目光自她腕上新鲜包扎的?绷带上掠过,平声道:“臣不敢。”
“是不敢有怨气,而非没有怨气。”
萧青璃了然一叹,“将?令嘉卷入刺杀中,是吾之过失,但这只?是个意外……”
“所以,那?些?死在刺杀中的?世族子弟也是意外?”
沈筠抬起眼来,那?片世间丹青也无法描绘出其万一风华的?眉目轻轻凝着?,“他们,真的?是被刺客所杀吗?”
“……你此言何意?”
“臣并无他意,只?是卷入刺杀的?世家官吏大?多为长公主执政的?反对者,死那?么两三个,想来殿下也乐见其成。”
自从诛灭秣陵柳氏后?,长公主或许就料到了会?有今日,那?些?物伤其类、心怀怨愤的?世族必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她干脆借一场春搜围猎,引那?些?人动手?。
既可化被动为主动引出幕后?的?世族联盟,又可借刀杀人除去世家安插在朝中的?眼线,将?罪名?推给行刺之人,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