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荔自睡梦中惊醒,满耳都是箭矢钉在车壁上的?笃笃声响,以及男男女女的?惨叫声。
鲜血一束一束地喷涌,车队的?防御圈渐渐缩小、后?退,身边不断有忠仆与侍卫死去。
失控的?马车撞上山石,于剧烈的?颠簸中侧翻。
王娵带着?年幼的?女儿自车窗爬出,眼见着?前是绝路后?有追兵,退无可退之际,她将?女儿藏入倾覆的?车厢下那?里?有一处隐蔽的?,车辕与山石形成的?三角空隙,积雪遮挡,刚巧够容纳一个孩童。
“阿荔,快藏好。”
年轻的?主母衣饰凌乱,胡乱脱下身上御寒的?兔绒披风塞入缝隙中,企图为女儿格挡冰雪的?刺骨寒冷。
“母亲……”
“嘘!阿荔,听着?,”
风灯熄灭,王娵于黑暗中喝断女儿的?啜泣,低促道:“无论发生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许出声!不许出来!还有
“不要相信任何人,记住了吗?”
沈荔死死捂住小嘴,无声地点点头。
侍从们都快死光了,山匪搜寻的?脚步正在逼近。
王娵最后?深深看了眼缝隙下女儿泪水涟涟的?眸子,带着?痛与不舍,以及一个母亲绝境中最深沉的?爱意,一抔抔捧起绵厚的?积雪,飞速将那处缝隙的入口堆砌、填平。
而后?她深吸一口气,拾起侍卫尸身上的?弓箭,清冷而决然地走入那?片刀光与血色交映的?夜色中。
噗嗤
一声刀刃贯穿皮肉的闷响传来,染血的?刀尖刺破车壁,明晃晃悬在雪冢下的?稚童眼前。
“终于死了,这妇人真难杀……”
头顶的车壁传来一阵吱呀的踩踏声,伴随着?男人粗鄙的?骂娘声,“可惜了这张风韵犹存的?漂亮小脸,和?这身价值百金的?衣裳……啧,绸料都被血水泡坏了。”
一阵龌龊的?哂笑,有人道:“世家贵女嘛,都会?学点六艺,擅弓箭也不算什么。”
“话说,也没人告诉咱们此次要劫的?肉羊是她啊!北王南沈,都不是什么好惹的?……”
“杀都杀了,还废话恁多作甚?如今乱世,洛京的?天子都被俘了,还怕什么门阀世家!”
为首的?贼人喝退从属,狠声道,“何况有了这十几车的?绫罗珠宝,还怕不能瞒天过海,富贵余生吗?”
于是山匪们皆振臂狂欢,三五吆喝着?,动作麻利地搬运起战利品来。
钉在车壁上的?尖刀被人拔-出,于是浓稠的?鲜血便顺着?那?条窄缝淌了下来,一滴一滴,一股一股,滴在雪堆中那?张惨白?如纸的?小脸上。
腥甜的?血腥气顺着?鼻腔灌入喉中,她只?能更用力地捂着?嘴,蜷缩着?,将?泪水和?着?惊惧咽下。
所有人都在享受分割战利品的?狂欢,没人注意到车厢下这个不起眼的?小雪堆。
是以那?名?贼首神?情放松地扯下面?巾,松开?衣领,一脚踹开?以身体挡住车壁的?那?具傲骨铮铮的?女尸,拾起地上散落的?金钗珠玉把玩起来。
他举着?火把,将?沾满血污的?车厢照得通明,于是藏在车厢下雪冢中的?沈荔便透过缝隙,影影绰绰看到了那?只?肌肉虬结的?手?臂……
以及手?腕上那?只?展翅欲飞的?燕子刺青。
掠如燕疾,兽走留皮,大?雪覆盖了满地残骸。
沈荔不知那?伙匪徒是何时撤离的?,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倾覆的?车厢下藏了多久,年幼的?精神?饱受杀戮与饥寒的?摧残,已濒临崩溃。
不能出声,不能出声,不能出声不能出声不能出声……
不能相信任何人!
身体不住颤抖,昏昏沉沉之际,母亲的?叮嘱犹在脑海盘旋,拉出尖锐的?啸声。
纷乱的?马蹄声传来,有人来了。
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哀嚎响彻天地。
“母亲!”
“阿嫂!”
是阿兄去搬了救兵,求叔父的?商队快马加鞭带他前来追回母亲,纵使不能让母亲消气,至少要护住她与妹妹的?安危。
可是,他们终究来晚了半日。
满地惨状,见之无不哀恸。商队的?健仆与护卫俱是红着?眼一遍遍辨认尸身,收拾残骸,扶正马车……
忽然,一声惊呼传来。
扶正的?马车残骸下,露出了一张双目紧闭的?、如幼兽般蜷缩在雪窝斗篷间的?惨白?小脸。
沈荔费力抬起沉重的?眼皮,一线模糊的?视野里?,是阿兄和?叔父跌跌撞撞奔来的?身影。
母亲的?尸身被运回沈府时,父亲沈静庭没有说话,神?情甚至有些?迟缓呆滞。
那?个颀长昳丽的?清贵青年只?是缓步向前,伸出冷白?若雪的?一只?手?,轻轻掀开?尸身上罩着?的?白?布。
而后?,目光就此冻结。
他的?唇瓣数番抖动,比声音更先涌出的?,是一口红雾般喷出的?鲜血。
“父亲!”
身披麻衣孝服的?沈筠及时向前搀住了他,继而又是一股鲜红喷出,将?白?布染了个透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