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1 / 1)

她清清冷冷道,声如碎玉相击,“不知如何回客室。”

雨滴敲打在材质特殊的廊檐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又似是落在他的心间,荡开层层情窦初开的涟漪。

她叫王娵,字璇玑。

是琅琊王氏当之无愧的掌上明珠,亦是此?番与沈氏结亲的既定之人。

她选择了沈静庭为夫婿,沈谏一点?也不意外。

失落是有的,伤心也真切,甚至还有一点?难以启齿的嫉妒……然而更多的,是“果然如此?”的释然。

从小到大,他什么都比不过兄长?,什么都不如兄长?,早就习惯了被忽视、被挑剩的感觉。

容貌、才学、风仪,兄长?永远都是“冠绝兰京”,是众人嘴里交口称赞的“世家典范”;而轮到他时,大家最多夸上一句“这孩子生得真讨喜”。

讨喜也没什么不好,做个活在长?兄光环下的小废物,也没什么不好。

阿嫂和长?兄皆是天之骄子,一样的满身傲骨,一样的从不低头。他们婚后多有龃龉争执,每每都是沈谏从中调停,劝了这个又哄那个,忙得像是陀螺旋转。

二位都是他心中至亲至重之人,他不愿见?任何一人伤心。

可偶尔……只是偶尔,他看着因?负气的而彼此?背对夫妻俩,心中也会生出那么一丁点?的怅惘:为何兄长?总是轻而易举地得到一切,却?又不加珍惜?

很快,阿筠出生了。

他做了叔叔,也定下了自?己的亲事。

如果他不曾得知自?己的真正身份,如果日子能一直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该有多好?

在他成亲之前,那位曾将他救出火海、已至弥留之际的太子家臣找到了他。他这才知晓自?己尾指上那三颗红痣并?非不祥之兆,而是真龙血脉的象征!

他惊愕、惶恐、怀疑,整个人如坠迷雾般不知所措……全然没有留意到自?己的未婚妻就站在门外,将这一切秘辛听了进去。

鲜血喷洒,未婚妻睁着美丽的眼睛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茫然看向收剑入鞘的家臣死士,惨叫着跌倒在地,连连后退。

那是筑起他基业的第?一具骸骨,第?一个牺牲品。

接下来几?年,他犹豫过,挣扎过,逃避过。

他其实没有什么野心,也不想背负如此沉重的命运。

直至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他视若生父的沈氏家主,宁可举阖族之力扶持身为宗室子的琅琊王,也不愿站在他这位真正的皇孙身边,积压了二十余年的失望与不甘终于如洪水决堤,冲垮了他最后的一丝希冀。

他曾以为,父亲予他的自?由,是出于偏爱与认可。

直到此?刻方明白,所谓的“纵容”,不过是因?为父亲对他从未有过期待。

为什么?

明明他才是真龙血脉,不是吗?

说来也好笑?,他最开始迈出这一步,只是为了做出一番事业,好让父亲和兄长刮目相看,想证明他也能成为主宰天下的明主。

可这世间的许多事,一旦开始,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他需要?钱来疏通人脉、豢养情报网,就像一个无底洞,将他这些年经商所得的钱财、定亲所得的嫁妆尽数赔了进去,却?仍张着一张深渊巨嘴,嗷嗷待哺地向他索取更多。

他无法停止,因?为身后会有无数同盟的手推着他前行。

最后,他不得已将主意打到了阿嫂的嫁妆上。

王氏的陪嫁十分丰盛,田产连绵、矿山叠翠,协助管理矿产的从弟又与他十分相熟。神不知鬼不觉地动一点?手脚,对他来说并?非难事。

可他没想到,阿嫂竟那般聪慧敏锐,不仅发觉了账目的不对,更已对从弟之死生疑。

他很清楚,一旦自?己暴露,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

他枯坐一天一夜,身上一阵阵发冷,挣扎着、惶恐着、哭泣着,踏上了前往燕子岭的山道。

这无疑是个艰难的决定,以至于在他与那群贪婪凶狠的燕子匪谈判时,竟然因?心神恍惚而误用了热水濯手,暴露了那三颗嫣红的小痣……

恰如他此?刻无法隐藏的剜心之痛。

埋下祸根后,他佯做行商归家,在侄儿沈筠的恳求上匆匆清点?人马,冒雪前去“追回”阿嫂,去面对那个他早已心知肚明的结局。

那一路的慌乱并?非作假,甚至于数次险些从马背栽下。

当他踉跄着靠近马车,掀开那道染血的车帘,望见?里头阿嫂的惨状时……他终于泪流满面,抱着头、张大嘴,从胸腔中迸发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凄厉怪吼。

是他,设计杀死了他仰慕了十八年的,最重要?的那个人。

他觉得心中也有一块地方随之死去,再也感受不到世间的温情。

阿嫂死了,琅琊王于兰京登基,上天像是给倒霉的他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令他机关?算尽,最终竟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带回阿嫂尸首的那日,他命人给燕子岭的山匪通风报信,赶在沈、王二氏到来前将他们藏匿起来,并?毁去了一切证据。

山匪们视他为救命恩人,甘愿为之效劳。当然,那些不愿归附于他、生了金盆洗手之心的贼寇,早就被处理干净了,留下来的都是最凶悍的亡命之徒。

就这样,他有了第?一支死士队伍,顺利将他们渗透进了各大世家门下。

随着父亲的仙逝,这世间再无人阻止他的步伐。

只是偶尔,他仍会被噩梦惊醒,在泪水和痛苦中睁眼到天明。他知道,兄长?一直想替妻子报仇,他不能留下祸患。

可他实在不愿再失去另一个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