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是我要与你相谈之事。”
萧燃从?怀中摸出一份密文,夹在修长的指间扬了扬,眼尾微挑,“你先将?药喝了,我便给你看……”
话未落音,沈荔已?双手?捧起面前的药碗,仰首一口气饮尽。
她皱眉放下空碗,喘息着朝他伸出一手?。
萧燃唇线微扬,抬指自然而然地为她抹去嘴角的苦涩水渍,又捻了颗蜜饯塞入她唇间,这才将?证据递于?她。
“探子顺着婴娘藏身的乐坊往上查,倒还真查出点东西。她的上一位恩客兼主子……哦,就是骗你叔父的那位云游名士,乃谢敬麾下豢养的谋士。”
萧燃指腹轻点膝头,慢悠悠道,“你猜怎么?着?这位谋士每年经手?的钱财,数额庞大到你无法想?象,不是用来收编燕子匪那般私兵死士,就是替谢家做些上不得台面的脏活。”
沈荔展开密信,上方果然详细记载了这名谢氏党羽的人情交际往来,进出数目大得吓人
是一笔即便是兰京世家之首的沈氏看来,也依旧难以想?象的巨款。
天下最烧钱的行径,莫过于?养兵。这的确是一份铁证。
饶是她早有预感?,当亲眼见到与祖父交好?的谢氏包藏祸心,竟不惜放纵匪徒向故交好?友的妻子痛下杀手?时,她的心中仍是泛起了冰冷的寒意,锥心刺骨。
谢叙知道此事吗?
若他知晓内情,又是如何做到一边与她温言相交、手?谈论道,一边却为虎作伥、暗下杀手?的?
“光有这些还不够。”
沈荔阖目呼吸,很快沉静下来,“若谢敬咬死不知内情,将?一切罪责尽数推于?谋士身上,亦有逆风翻盘的可能。”
萧燃指节一顿,倾身靠近了些:“我与阿姊也这么?想?,所以来问问你的意见。”
“要么?,找到谢氏勾结前朝旧党的铁证。要么?……”
沈荔眼睫一抬,霎时如明光乍现,清泠泠道,“从?杨氏入手?。”
“杨窈?”
“不错。”
四年前,那场震惊河东的血案发生后?,面对沈荔的质问,杨窈曾梨花带雨地解释:
戚氏领兵与李氏的部曲火拼时,四处纵火屠杀,以至于?误伤了被囚困李氏牢狱中的杨氏全族。她是为了给枉死的族人报仇,才设计夺权,反杀了戚氏全族……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被逼的!
沈荔并非傻子,她知道一个菟丝花般依附别人而活的杨氏孤女,再如何设计夺权,也不可能将?戚氏的一千部曲一夜屠尽。
她一直觉得,杨氏全族死得太过蹊跷,蹊跷得仿佛在迫不及待地掩盖着什么?。
或许螳螂捕蝉的背后?,还另有黄雀。
直至昨日在凤仪殿,杨窈情绪失控之下,对她说了一句话
“……杨窈说:‘大家族就是如此,什么?都要争,什么?都要抢。雪衣没有姊妹,又怎会懂我的痛?’”
听完沈荔复述此言,萧燃拧眉沉吟:“此话有何处不对?”
“杨窈是杨氏嫡幼女,只有三?位阿姊、两位兄长,并无妹妹。”
沈荔缓声道,“昨日见她时,我心绪烦乱,以至于?忽略了诸多细节,事后?冷静下来才觉蹊跷:杨窈素有温婉贤名,又是众星捧月的幼女、身负皇后?之命的贵人,杨氏上下呵护尚且不及,何来‘争抢’之苦?”
这便有些意思了。
萧燃微眯眼眸:“所以定有隐情,令她对自己?的族人有恨,恨不得他们去死。”
“非但如此,只怕她那时便已?与谢氏勾结。”
她怎会忘了?
那年的冬天,谢叙与她在曹公的梅园初见,也一并见到了跟着她养伤的杨窈。
如此一来,戚氏一族背后?的那只黄雀,便有迹可循了。
思及此,沈荔心间一沉,喃喃道:“若杨窈身份存疑,更?兼弑亲背友之罪,又岂配母仪天下?”
萧燃懂了:“若杨氏确系罪徒,那么?力?主迎她入宫,又与前朝旧党牵扯不清的谢氏一党,便难逃其咎。”
“不错。唯有从?杨窈处斩断根源,方能彻底扳倒谢敬……”
沈荔说着,抬眸撞进一双含笑的桀骜眼睛,不由一怔,“怎么?了?可是我……说得太过了?”
萧燃只是笑着看她。
“我信你是真的振作起来了。”
他伸手?揉了揉少女柔软的发顶,带着逗弄的痞气,语气却很认真,“你运筹帷幄的样子,像是在发光。”
沈荔心尖一跳,忙低头摸摸勺子,又抿口粥水。
忙忙碌碌半晌,才抬起眼来,迟疑道:“其实,我没有你说的这般好?。”
“怎么?就不好?了?在我眼里?、心里?,你就是世间最好?、最聪慧的女子。”
萧燃又靠近了些,低头看她躲闪的眼睛:“愿意同我倾诉一二?吗?”
沈荔指腹摩挲勺柄,沉吟了好?一会儿,方将?四年前那桩旧事娓娓道来。
开口直面错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
她并未提及李氏与戚氏的名号,只捡了她如何救下杨窈,又如何出于?不忍、给她指了一条生路的重点,说了个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