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燃于马背上倾身,凌寒的眉眼既冷且亮,语带讥诮道,“翻来覆去,也只会用男女之别和血统说事?。比起你这种踩着同胞尸骨叛国投诚的畜生?,本王至少还是个人。”
魏稷须发皆张,双目赤红,如笼中困兽般,咻咻喘着粗气。
“黄口小儿,只会逞口舌之力。你以?为,你这就赢了吗?”
魏稷忽而?收敛怒色,嘴角扯出一抹怪异的弧度,“先帝不过宗室之子,小宗入大宗,终非正统,更遑论朝政大权已旁落妇人之手?!这天下有多少世家不服妖女临朝,就有多少世家盼着真龙归位,重掌乾坤!”
闻言,帐外捉袖笔录的沈荔一顿,下意?识抬眼望去。
萧燃眸色一沉:“老匹夫,你此?话何意??”
“元康十?一年,前朝妖后祸国,章德太子蒙难,其家臣死战,护太子遗孤逃出宫闱……那孩子尚在人世,他没?有死!”
魏稷猛地起身,眼中迸发出狂热之色,“老夫在九泉之下睁眼等着!等着真正的大虞帝王血脉归位,尔等乱臣贼子身死魂灭的那天!”
千里之外,兰京。
这处别院清幽雅静,因主人的存在,而?尤显明亮高洁。
谢叙一袭广袖青袍,于竹帘漫卷的廊下拢袖一礼,恭敬地迎向身着峨冠博带、姿容清贵的中年文士:“从父。”
御史中丞谢敬漫不经心地“嗯”了声?,目光扫过客室中摆好的两套茶具,平声?问:“韫之有客至?”
“啊,是太常博士前来商讨天子与杨氏女的婚嫁仪制。”
谢叙从容地命仆役撤下那套尚有余温的茶具,换上新的。他唇角噙笑,目光温润地望向谢氏现任家主,“不知从父亲临,有何要事?相商?”
“待杨氏女入主中宫,辅佐天子亲政,便可顺理成章削夺长公主之权柄。只是此?女心机深沉,你我为执棋者,不可不防。”
说着,谢敬又轻轻摆手?,拂去熏炉中袅散的薜荔香,“不过今日我来,非为国事?。我且问你,濯之是否有意?于一位陆姓的女学学生??”
“濯之”乃谢涟的字,而?谢涟,正是谢敬的长子、谢叙的堂弟。
“有这事??”
谢叙眼底的讶然?不似作假,温温和和道,“那名女子是何出身?若是门当户对,倒可一叙姻缘。”
“问题就出在这。”
谢敬冷哼一声?,“那女子只是七品微官之女,寒门出身,北上洛邑的途中竟与我儿决裂,惹得濯之终日郁郁寡欢。你且去打听一二,若是粗鄙卑贱之人,便想个法?子,断了濯之的念想。”
谢叙面不改色,温声?应下。
于是谢敬将目光投向这位清雅脱俗、堪称世家典范的优秀后辈身上,徐徐道:“韫之,你也年纪不小了,兰京贵女如云,就没?一个看得上的?”
“那些?女子,非我所愿。”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谢叙笑容和煦,缓声?回答:“死了丈夫的。”
“……”
谢敬只默了一息,便唤来仆从,从善如流地吩咐,“去查查兰京贵女中,有无二十?二岁以?下、品貌端正的年轻寡妇,替韫之留意?着。”
“从父不必白费力气。”
谢叙这样说道,“侄儿心仪之人的丈夫,还没?死呢。”
“……”
这次谢敬默了良久,“那便寻个由?头,除去她的丈夫。尔为谢氏子,连一个女人也求不得?”
谢叙依旧挂着完美无缺的浅笑:“这个,是有点难杀呢。”
千里之外,萧燃猛地打了个喷嚏。
“你熏香了?”
毡帐静谧,他脱了衣袍压上,埋入那片洁白细腻的肌肤处蹭了蹭,“总觉得,有种讨厌的感觉……”
第61章 第61章 苦果 “雪衣,好久不见……
从凤城往东南而下, 黄沙飞雪褪去,绿意渐浓。
萧燃领兵押送魏氏囚车归京受审,与学宫士子同行?。
自那日提及章怀太子之事后, 魏稷便再未开口, 仿佛要将所有隐秘与不?甘尽数封存于胸,任谁也无法再撬动分?毫。
“你想, 从元康十一年至今, 已过去三十余载。若那章怀太子遗孤当真在世, 十二年前兴宁之乱时,何不?现?身力挽狂澜, 反倒让宗室子的先帝于兰京称帝?”
萧燃单手控缰驭马, 同沈荔的马车并行?, “那些世家?老顽固, 张口闭口‘血脉、正?统’那套。说不?定魏稷那老贼以前朝太子遗孤讽我朝乃小宗上位, 就?是为了搅乱朝局,好为他的变节叛国寻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按年岁推算, 章怀太子被鸩杀时, 世子尚是个不?记事的幼童。”
沈荔单手挑开车帘,一线春光斜映眼中,荡开细碎的涟漪, “故而还?有一种可能, 那名遗孤确实被某位忠义家?臣冒死?救出,隐姓埋名长于人间,近年方知身世, 倒成为北地世家?制衡长公主的一面旗帜。”
闻言,萧燃只是摇头轻笑。
“你不?懂皇室中人,他们一生下来, 便是各大?世家?与朝堂势力博弈的棋子,是他们用?来实现?自己政治理想的工具。这些所谓的忠臣良将,怎会容忍前朝太子遗孤像个普通人一般安然长大??”
萧燃微眯眼眸,凉飕飕道,“他们会灌输以仇恨,用?无数双看不?见的手推着这个孩子去争、去抢,直至他的血肉,成为滋养他们家?族野心的养料。当今天子尚在旋涡之中,那个孩子又?岂会有隐姓埋名的机会?”
微风卷过,带来一丝料峭春寒。
沈荔知道萧燃说得是对的,正?因为知道他是对的,所以才觉出彻骨的寒意当今天子因年幼高热而致心智受损,如孩童纯稚,不?一样成为了各大?世家?争权夺势的筹码?
可她?心里仍有一个声音在说:“倘若真有什么意外?,令这孩子隐忍蛰伏了三十余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