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也太能忍了。依我看,多?半是某些不?服阿姊摄政的北方世家?,欲借这个子虚乌有的前朝太子遗孤的名头,扯旗谋反。”
萧燃于马背上倾身打量,见她?还?凝着细眉,便放软声音道,“不?说这些了,你还?喝着药呢。那陈老头不?是嘱咐过吗,让你少思少虑,切忌劳神伤身。”
正?说着,一骑探路的斥候飞奔而来,禀告道:“殿下,中书令沈大?人奉朝廷之命,于兰京城外?设下仪仗,候殿下与诸位文士凯旋入城。”
萧燃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沈大?人?”
斥候看了他一眼,复又?低垂目光:“殿下的妻舅,沈筠,沈大?人。”
萧燃恍然,望向车中的倩影:“哦,你哥升迁了?”
阿兄在朝中摸爬滚打十来年,既有清流贤名,又?有治世之才,升迁不?算稀奇。
沈荔挑开车帘,极目望去。去岁车队随军出发时,尚是萧瑟深秋;而今归来,却已是桃李芳菲的二月天,兰京巍峨的城郭便笼罩在这片春意盎然的热闹中。
长公主派来迎接功臣的仪仗果然候于城门外?,旌旗招展,车马如龙,十分?气派。
只是沈荔此番北上,是顶着礼学女师王雪衣的名头,自然不?能与沈筠兄妹相称。于是当二人四目相对,现?场的气氛便有种说不?出的微妙诡谲。
“郡王殿下率虎威军收失地、擒叛臣,龙门关?与洛邑之战更?是威震天下,朝中上下,无不?感念殿下神武。”
一袭大?袖宽衫、乌纱玉带的沈筠代表朝廷嘉奖了功臣,又?望向几乎垂泪的张晏等?士人,目光在沈荔身上略一停留,声音清朗,“诸位学士死?守洛邑,重建学宫,护我大?虞文脉于危难,实乃钦佩。沈某在此,谢过诸位文武肱骨之高义!”
说罢优雅振袖,拱手郑重一礼。
沈荔同士子们一起,折腰回礼。
萧燃于马上抱臂审视这对装作互不?相识的兄妹,嘴角拼命下压,看得出忍笑忍得十分?辛苦。
一套冗长的寒暄过后,虎威军驻扎城外?,车队则继续入城。
“阿荔,你瘦了。”
沈筠并未乘轺车,而是驭马与妹妹的马车并驾,清艳的眸中满是心疼之色,“必是奔劳辛苦,不?曾好好吃饭睡觉。”
“不?过是因春日乍暖,减了衣裳,故而看起来有些单薄。”
沈荔听到熟悉的唠叨,眼中也弯出一泓柔软的笑意,“未知阿兄旧伤如何?可曾大好了?”
“已经痊愈,不必担心为兄。”
“阿兄向来不?涉党争,此番却代长公主前来相迎,就?不?怕被人看作站队?”
“她?料定我不?会拒绝。谁让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这个做兄长的不?来,谁来?”
说着,他抬起白玉般颀长漂亮的手,轻轻拂开头顶横生的一截枯枝。
就?这么一个随意的动作,便惹得道旁年轻的女郎们面红耳赤,纷纷将手中的香囊、花枝等?物,朝这位冷艳清隽的美郎君掷去,盼得留香一顾。
沈荔望着道旁那些本该郁郁葱葱、此时却焦黑凋零的桂树,微微侧首,疑惑道:“这些桂树,怎的都枯萎了?”
“因为月初天子大?婚,迎娶河东杨氏女为后。”
马车另一端的萧燃接过话茬,冷嗤一声,“听闻那排场百年难见,大?宴七日夜,火把通明不?熄,竟将道旁的树枝都烤焦了。如此奢靡,倒真算得上‘普天同庆’。”
“毕竟是封后大?典,自然要隆重些。”
沈筠淡淡拂去衣袍上沾染的落花,回想起那场轰轰烈烈却暗流涌动的大?婚,亦是不?自觉微蹙眉头。
杨氏女入主中宫,表面上是代表河东杨氏一族侍奉天子,实则背后站着以谢氏为首的整个世家?联盟。
因此,杨窈的陪嫁队伍极为奢靡壮观:侍女如云,仆役成列,部曲森严,门客车马相连,从天亮走到天黑都尚未完全?入城,最后城门校尉不?得不?延迟闭城的时辰,以便这支庞大?的队伍能顺利驶入。
杨窈带来的这些心腹,终将如春雨润物般渗入兰京各处,化作世家?门阀蚕食长公主政权的耳目。
沈筠想得太入神,一时竟未察觉车中妹妹的异样。
关?于先帝为天子定下的这桩姻缘,沈荔略有耳闻。
无论旁人将这位杨皇后的排场描述得如何煊赫,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始终是那张楚楚可怜、却浸透野心与欲-望的柔弱脸庞。
车马骤然一停,打断她?的思绪。
“什么人挡路?让开。”
萧燃眉峰一沉,拍马向前,便见亲卫飞奔而来,低声道:“殿下,前面是……是皇后的仪仗。”
车中,沈荔倏地抬眸,指尖无意识扣紧车窗。
不?容她?细思,女官的声音遥遥传来:“皇后娘娘亲临,代天子迎诸位功臣、学士凯旋归京!”
周围一片整肃衣冠的窸窣声,陆续有人下马、下车,列队朝国母行?礼。
沈荔迟迟未动。
这些年她?刻意回避的过往那些失败、背叛、罪孽,恃才傲物酿下的苦果,此刻就?在车外?,仅隔着一道薄薄的帘幕。
萧燃翻身下马,却在瞥见车窗上那只指尖泛白的手时骤然心沉,撩开车帘唤道:“沈荔?”
明光倾洒,涌入马车。
沈荔如溺水之人浮出水面,终得喘息。她?定了定神,待血液回流,方徐徐吐出一口浊气:“我没事。”
她?的脸色,看起来不?像没事的样子。
萧燃按捺住心中的疑窦,朝前方缓缓开道而来的仪仗投去探究的一瞥。
沈荔躬身下车,退让行?礼,那辆明光闪烁的凤辇也随之不?偏不?倚,堪堪停在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