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

“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你可想好了。”

门还是没开,只有个人影映在门上,陈默催她:“继续数啊。”

“一!”

“……”

梁津元能屈能伸,立刻服软:“零点五。”陈默爆笑。

她拉开门问:“你是不是不困?”

陈默没说话,打了个哈欠。梁津元装看不见:“你不困正好,我们来聊天吧。”

他这下有话要说了:“现在是凌晨两点。”

梁津元也不说话,翻出两人的聊天记录,点开他之前发的一条语音:我晚上睡觉不关手机的,也不开免打扰模式,你睡不着了随时找我聊天。

……

但陈默还是争取了一下,问能不能躺着聊。梁津元当然驳回,是聊天,又不是催眠,躺着不像话。

她盘腿坐好:“我想和你聊一聊我妈。”

陈默说:“好。”

梁津元又说:“请你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不要带任何情感和滤镜地听我说。”

陈默捏了捏眉心:“行。开始吧。”

从哪里开始说呢?梁津元想了想,决定从最开始说起。

“我妈算是全职主妇,从我有记忆开始,她就操持家里的大事小事。我爷爷奶奶是典型的重男轻女思维,刚好大伯家又是儿子,可想而知我妈受了多少气。而且她还是一点就炸的脾气,所以吵架也很频繁。”

“和谁吵?”陈默问。

“谁都有。我爷爷奶奶、我大伯大伯母,还有我爸。”

“当着你的面吗?”

梁津元点头:“印象最深的有两次。有一次我妈实在太委屈了,哭着用头撞墙,我拉不动她,就和她一起撞;还有一次她冲进厨房拿了菜刀出来,我死死抱着她的腿,当时真的怕她手一抖,那把刀就砸我头上了。”

陈默皱眉:“我很讨厌大人在孩子面前吵架,动手更不行了。”

“我现在也讨厌,但当时却很骄傲。”梁津元的说法出人意料,“因为我爸夹在中间,很多时候都沉默着,而我没有,我和我妈是一条阵线的。我觉得我在支持她、保护她。”

陈默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第一次听到这种想法,内心里是震惊且无法理解的。只好问:“后来呢?现在也一直在吵吗?”

“后来我爸和大伯分了家,爷爷奶奶也相继去世,日子终于太平了,但我却不好了。我开始感到疑惑,觉得我爸失职了,因为我妈是他的妻子,我是他的女儿,我们三个才是一家,他才该是支持和保护我们的那个啊。”

“我私下劝我妈离婚,但她却说除了这一点,我爸其他时候都很好。我更不明白了,这些好就能抵消她受到的委屈吗?何况我爸也是制造这些委屈的人之一。她还说为了我也不能离婚……”

“这是对孩子的道德绑架。”陈默打断她,“用孩子来捆绑婚姻,不是在为孩子考虑,是为自己的自私找借口。”

梁津元低下头:“总之我当时也说不清楚,只觉得她可怜又可恨,明明可以摆脱这些,却不肯改变。所以填志愿的时候,我告诉自己,一定要离开家,从此以后再也不回来。”

“所以你并不是喜欢因为上海,才不想回来?

“对。”梁津元很确定地说:“我是因为不喜欢家里,才不想回来。”

陈默握住她的手腕:“你现在还是可以选择离开。”

梁津元却摇头:“工作之后有一次回家,我妈在看视频,里面提到内卷躺平之类的词,她问我是什么意思,我一下子没答上来。这些词在我看来那么常见,谁都知道啊,哪有解释的必要?”

“回去之后越想越觉得挫败,我发现我之前太傲慢了,我妈的成长环境、思维方式、经历的事情都和我不一样,我期望她能和我一样远离这一切,但她做不到,我就把她整个人都否定了。这样不也是一种自私吗?”

“我太糟糕了,但又实在没办法认同?????她的选择。所以面对她的时候越来越难受,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

陈默听明白了,但也只是明白了她所苦恼的是什么。

“你想听我的实话吗?”

“当然!”

陈默坦白道:“我很无奈,我只能做个倾听者,你说的很多我都没办法和你共情,因为我们的成长也不一样。比如我完全不能理解,你怎么会在那种又是撞墙又是拿刀的情况下有骄傲的感觉,因为我觉得那就是一种伤害,是会给孩子留下阴影的。”

梁津元也没期待他能完全理解,她更想知道换一个人会怎么处理,或者别人和父母,尤其是母亲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她问:“那你们家的情况怎么样?”

“他们都很忙,我是跟着祖辈长大的。我们之间没有特别大的矛盾,也没有特别浓烈的感情。所以在我听来,你和你妈之间就像刚结痂的伤口,原本是互相治愈的,有一天被撕开,它就又变成了伤口。”

梁津元痴笑着,像海豹似的拍手:“哇,我觉得你的比喻有进步。”

陈默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下次夸我之前先预告一下。”

“美不死你。”梁津元啐他。“这么一看,你家的情况也没什么可参考的。”

家与家之间是不同的,连“没有特别大的矛盾和特别浓烈的感情”也是不同的。

非要说起来,一年 365 天里,有 300 天梁津元都觉得这个家温馨而幸福,有 60 天会处在暴躁的边缘,剩下 5 天是猛烈的痛苦爆发期。从 18 岁离家开始,或者更早一些,从她生出离家的想法开始,她就在 300 天和 65 天之间权衡。有时候那 65 天几乎要将她压垮,有时候 300 天令她感激留恋,更多的时候,它们像天平的两端,勉强保持着平衡。

说实话,她从来没有过将来要留在上海的想法,她知道自己野心和能力都有限,顶多挣个小富即安。所以一直以来纠结的都是回家,还是不回家?是那 300 天和 65 天,哪个对她影响更大?

她又叹气:“我妈的住院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该妥协一下,毕竟客观上讲,我能陪她的时间是越来越少的。”

“如果你妈也这么想的话,我觉得可以试一下。但是单方面的妥协……”陈默顿了顿,“就像压弹簧,你越妥协,受到的压力就越大。”说完期待地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