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娘心满意足地收回视线,只见她唇角微扬,继续温顺柔和地替老夫人揉肩,仿若一切心思都不曾外泄。

容氏与萤儿刚行至门口,程氏便领着松影前来,容氏道了声嫂子,萤儿道了声大伯母。原想着程氏定是爱答不理,径直进屋,谁知她却破天荒地将苏萤一把拉至身前:“萤儿啊,你从来都是这么乖巧懂事,大伯母我是越看越喜欢。”

虽是客套之话,却还是让容氏与苏萤讶异不已。

还好,如今程氏的心只在瑾娘之上,未等苏萤张口,她便进了屋去。

苏萤与姨母在门前尚未离去,便听到堂屋里程氏的声音传出:“瑾娘,看看姨母给你带的什么?”

“这是我托人求来的当归膏方,专治面上瘢痕。上回的珍珠膏效用不佳,只怕你未按姨母说的去做。今日起,姨母日日亲来督看,保你不出一月,疤痕尽消!”

容氏轻笑摇头,虽说嫂子平日太过心窄,对衡哥儿确是挑不出一丝错处。连日来,她冷眼旁观,只觉这瑾娘确有挟恩图报之意,可是她作为二婶,只能看着程氏与瑾娘姨甥俩在婆母跟前你来我往,今日东风压倒西风,明日西风再反压东风。

一屋子算计心思,全为一个衡哥儿。

容氏轻叹口气,不由望向身旁的外甥女。

还好,她的萤儿,并未落入这场角力之中。

......

话说杜衡那一边,那只他惯用的湖笔已被握得有了温热之意,可那张铺在书案已久的宣纸却仍旧如新。

“这么说,表小姐已经数日未去藏书阁了?”

他只字未写,一心只等清泉回返。

清泉不敢看公子的眼睛,只点头道:“桃溪是这么说的,这是您让我找的书册,小姐就放在书案的一角。”

杜衡接过那本曾与苏萤笔谈的册子,指尖拂过那并未书写册名的空白卷首,思绪万千。

那日,母亲一番示意,他终是明白萤儿的用意。他并非迟钝之人,只是素来不曾将心神放于宅中琐事。如今却也不得不看得明白。

祖母虽未明言什么,可自他未再日日陪同大夫替瑾娘诊治之后,正院便常有催请之意。

每当这时,清泉便成了往返正院与西院的传声筒。杜衡以温习功课为由,从不亲身前往,却也未曾怠慢任何事,凡是关于瑾娘伤情的一切所需,皆安排得妥妥帖帖。

因此,他自然也不能随意去往藏书阁,便每日派清泉以借还书籍为名探寻一二。

初时,他自觉只要寻得时机,好好与萤儿说上一说,自可解开她心中所结。怎料连日下来,清泉带回的总是一句“表小姐今日未去”。久而久之,他便无心在备考之上,就连昔日同窗相邀的帖子上门,他也只是回帖婉拒。

他素来以“欲速则不达”自勉,一直压抑着心念,劝自己耐住性子。可终究是凡心难控,几番不得见,终是坐不住了。

于是他叫清泉从藏书阁将那册笔谈带回,打算让桃溪以送书之名,送入偏院,好让萤儿知晓他意。

他翻开册子,萤儿的字迹依旧牵动他心,沉思片刻,终是定下心来提笔,就在此时,忽听门房来报:“席公子亲自驱车前来相邀,人已在府外等着了!”

第89章 你就是杜衡?

这席公子,姓席名西岳,是杜衡从前书院的同窗,因年长几岁,杜衡喊他一声师兄。

席西岳为人洒脱,交友甚广,在书院时不算出色,可胜在人脉广,消息通,晚了杜衡一届,终是榜上有名,成了举子大人。

杜衡有些不明所以,这位席师兄向来都是:“好说,好说。”杜衡早已致贴回绝,可师兄竟踏上门来,若他平素便如此强人所难,杜衡绝不会与之交往。

心中虽有不耐,可总不能将人晾在府邸门外,他稍整衣摆,出府迎客。

“师弟,你总算来了!”

席西岳来得着急,亲自驾车,确如往常一般不羁,见杜衡前来,忙跳下车,夹着杜衡的胳臂就要把他请上车。

“师兄,你这是?”

杜衡拖着脚步,不愿上前,席西岳也没想到杜衡虽瘦,可身子结实有劲,他虽虎背熊腰,竟也拽不动杜衡。

“师弟,今日的品文会,你务必给师兄一个面子。听闻圣上有意将春闱提前,以补文官缺口,事关重大,师兄必须将此消息一证再证。”

杜衡一顿,见师兄面色严肃,不似平日玩笑。可是,为何他去了品文会,就能证得消息真假?

席西岳看出杜衡所疑,不待他问,便自行答道:“师弟有所不知,我曾与山东解元郎张解有数面之缘,好巧不巧,他与浙江解元相识。这浙江解元便是内阁大学士袁之序的嫡亲子侄,此人目下无尘,择人而交,也就张解勉强能与他搭上几句。”

“我这小小品文会原是请不动他的,怎知,他从张解那儿听说你我是同门,他便应了张解前来。”

“现下他已在我府中,因不见你便嚷着要走,我这才亲自前来邀你。师弟,若春闱提前为真,也与你关系重大,今日无论如何给师兄一个面子,去会一会这位袁大公子,探探消息虚实!”

席西岳朝着杜衡抱拳:“我与同文会众人,定对师弟感激不尽。”

杜衡沉吟片刻,席师兄说的确实在理,春闱若真提前,确需早做筹谋。他遂命清泉传话备马。

不多时,席西岳喜形于色,亲驾马车,引杜衡同往。

品文会设于席西岳府上偏厅,杜衡从前便去过几回,不算陌生。今日,显然比往常热闹,才至席府,便见门前车马如龙,盛况空前。杜衡将马留给清泉,只想着若是探得消息,必是早些回去,不能再如上回那般,因雪夜路滑而留宿一晚。

席西岳将杜衡往偏厅引,行至半路,便听不远处人声喧闹,似乎有人似抱怨又似讥讽:“这杜大才子,说是京中解元,倒也不见得比旁人准时。他究竟是来或不来?若是不来,也省得本公子在此白费工夫!”

杜衡脚步一顿,眉头皱起,何人如此傲慢无礼,难道他便是那位指明要见他的浙江解元?光听他言语,便觉此人名不副实。

席西岳闻言,对杜衡抱歉道:“师弟莫怪!”

说罢,便三步并作两步,朝偏厅喊道:“来了,来了!袁公子,都是鄙人之故,递给杜师弟的帖子,写晚了半个时辰,还请袁公子宽恕则个。”

山东解元张解好言说尽,正束手无策之时,却听偏厅之外席兄声起,遂抹了抹额间汗滴,暗道一句:“终于是把人盼来了!”再晚一刻,他都拦不住这位袁大公子。”

袁颂止步,双手负于身后,稍一侧头看向门外,他昂着下巴,似是不屑,可那紧紧盯着门外的目光,却又让人觉得他对来者期盼已久。

此时,席西岳先一步踏入,袁颂不耐地啧了一声,他便讪讪一笑,识趣退到一旁。

紧接着,一人影随至,身形颀长,缓步踏入,正是杜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