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不愿姨母瞧出端倪,苏萤敛了心神,乖巧言道:“姨母,您怎么回来了?”

容氏笑着招她坐下:“瑾娘刚搬去正院,你祖母定是要与她一同用膳。我若是也在,怕她用得不自在。不若回来同你一起,算算时日,已经月余未同你一起进膳了。”

容氏打量了番苏萤的脸,只见她面色苍白,一点血色也无,不由自责道:“你来时,姨母还说,要把你养得如小时那般圆润。可这些时日,姨母却分身乏术,未曾好好照顾于你,是姨母食言了。”

说着便将她拉至膳桌前,忙道:“快坐下,姨母今日要好好看着你,你今日若不吃下两碗,便不放你往藏书阁去。”

说起藏书阁,苏萤的心不由沉了几分,方才见杜衡一脸诧异地望向自己,她便知他定会再去寻她。

她不知道他听进了她多少话,也不知道他明不明白老夫人的用意。事已至此,自然不能再有任何瓜葛。

桃溪是他的人,这藏书阁,至少在他与瑾娘之事未曾明言之时,她是万万不能再去了。

既然姨母提起了藏书阁,她便顺势接了下去:“姨母,萤儿有个不情之请。”

容氏宠溺道:“什么不情之请,只要不是上天摘月,姨母都应承你。”

“那倒不用,我只想歇息几日,如今书目业已核查,只待将书籍重新分类摆放。所有安排均写在新书目之中,桃溪是识字的,我歇息期间,由她依书目分类摆放即可。我不去,也耽误不了。”

原本整理书阁就是未免苏萤困于偏院,打发光阴之用。如今瑾娘一事,衡哥儿未来也算是有了着落。既如此,便没什么可顾虑的,她遂应允道:“你已做了许多,如今歇歇也是应当。你帮姨母做了那么多,姨母也给你个奖励。”

“你来京城已久,除了灯会,从未看过京中繁景。你若是愿意,不若出去走动走动?”

苏萤求之不得,可是又有些迟疑:“如今瑾娘姐姐有伤在身,我这么出门是否会让姨母再惹大伯母非议?”

容氏宽慰道:“你大伯母的心向来在你表兄身上,只怕她眼下因瑾娘的事,为你表兄的亲事愁眉呢,等闲犯不到我的身上。”

然而姨母这话,却让苏萤一怔,原来不只是自己,就连程氏也瞧出了祖母用意。看来她所思不假,今日那番话说得正当时。

容氏却有些后悔自己一时的脱口而出,见苏萤愣怔,以为她是惊讶,遂解释道:“这事还未定论,姨母方才一时嘴快,你别当真。”

苏萤明白姨母用意,反倒劝容氏道:“姨母,其实我亦瞧出端倪。昨日您说瑾娘姐姐搬去正院,我便有了些疑惑,今晨听闻她原是替表兄而伤,我就心知肚明了。”

“知恩图报,重情重义,这是对的!”

一句话,既像是宽慰姨母,更像是劝慰自己。

容氏自然不晓得苏萤心中意有所指,只当是自己外甥女冰雪聪慧,看出了老夫人之意。

她拍了拍苏萤的手道:“其实这样也好。等瑾娘伤好之后,她与衡哥儿这事儿定了,你大伯母就没那么多心思了。府里安安静静,大家相安无事,到时我便将管家之权交还于她,我也更有时日帮你相看人家。”

说到相看,苏萤的心便又沉了几分,怅然道:“姨母,劳您挂心了,其实,是不是读书人倒也无甚紧要。”

容氏心中一紧,她这外甥女心思通透得让人心疼。

她从前一直讲,她要给萤儿找一户家世清白的读书人家,可世道被儒家浸透已久,但凡书香人家,有哪个愿意低头娶个商贾之女?除非家境贫寒,才能放下读书人的清傲,为了果腹,违心求娶。

可她并未曾在萤儿面前提起这些顾虑,没曾想萤儿什么都知晓,只是从未明说罢了。容氏心中酸楚,不愿外甥女在亲事上如此这般退让。

她唤了苏萤一声:“傻孩子!”

“这是你要顾虑的事儿吗?你一未出阁的姑娘,怎好意思告诉姨母你要找什么样的人家?”

她伸手刮苏萤的鼻子,佯装斥责,道了一句:“不知羞!”

容氏看似嗔怒,实则怜惜:“你外祖可是江南士林人人敬重的容先生。你虽然姓苏,可是身上也流着我们容家的血。你是容家的孩子,没人会轻看于你。你好好想想,是谁才进京月余,便凭着一手魏碑,选入菩提寺献经?”

“萤儿,你勿要妄自菲薄,听姨母的,选个天晴之日,好好出去走走,不用带着婉仪,也不用想着瑾娘,像小时候在雁荡山一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第88章 今日东风压倒西风,明日西风再反压东风

自那日起,苏萤便不再踏足藏书阁,连白先生的课也未再去听。为此,容氏还特地带她向老夫人禀明。

谁知老夫人并未见怪,只轻轻放下茶盏,看向苏萤,笑道:“从你那一手魏碑,祖母便知你学识不浅,白先生的课对你而言,确也浅了些。祖母当初也有几分私心,想着你能带带婉仪。婉仪的文章我都过了目,自你来后,确实长进不少。”

“你既有旁的安排,祖母自不能总为了婉仪而拘着你。”

说罢,便将身侧斟茶的瑾娘唤了过来:“瑾娘,你便替了萤儿的位置,陪婉仪听课吧。”

瑾娘福了一福,应了声“是”,继而走至苏萤面前,两人互致一礼。起身时,她抬手轻捋额前碎发,露出额角那道未能消散的伤痕。

“祖母,二婶,瑾娘还有一事相求。”

老夫人笑着揶揄道:“怎么?你这几日守着祖母,倒也觉拘着了,也想像萤儿一样出去转转?”

瑾娘乖巧一笑,摇了摇头:“祖母说笑了,瑾娘这伤还未全好,哪敢出门惹人笑话。”

她略顿,又正色道:“瑾娘自幼便常随父亲出入府学,府学中的藏书阁,我也算略有见识。”

她话锋一转,温和看向苏萤,语气中带着几分谦逊与诚恳:“听婉仪妹妹说,萤儿妹妹花了许多心思整理书目,若妹妹不嫌弃,瑾娘愿在你歇息这段时日,略尽绵薄之力。”

她微微一笑,又道:“实不相瞒,我夜间素来需读书方能安寝,此番上京未能携带许多书卷,原也不敢贸然找表兄借阅,怕扰了他温习功课。如今才知府中设有藏书阁,若能前往翻读几本,实是再好不过。”

她这番话听来谦恭体贴,然而话中藏锋,借苏萤之名故作谦逊,让人只觉她步步得体,语语有心。之于藏书阁的请求,一时之间,无法拒绝。

苏萤方欲开口,容氏却已笑着接了话:“瑾娘,你可别再夸她了,她那是眼大肚小。当初自己夸下海口,说能一人整理书阁,如今可倒好,累得歇下了。你愿意帮衬是再好不过的事,还什么允不允的?管书阁的是桃溪,你见过的,有她在,你若想去,尽管去便是。”

见目的已达,瑾娘便不再多言,向容氏致谢后,便重回老夫人的身侧,乍看之下,竟比婉仪还像老夫人的亲孙女。

容氏因还要回偏厅听取管事来报,便带着苏萤告辞。

瑾娘默默地行至老夫人的身后,借着给老人家揉肩,将目光牢牢锁在苏萤身上。

当苏萤转身之际,她的腰间竟无浅绛色的流苏荡起,瑾娘怔了一下。

她的父亲虽为府学,但常常将兵书挂在嘴边,她记得最深的,便是那句“擒贼先擒王”,心知衡表兄心有所属,想要即刻攻下,难入登天,于是她将心思全放在了老夫人的身上。

今日一番相谈,收效不言而喻,哪知她方才那一瞥,竟得了意外之喜。今日着实是个好兆头,表兄依她所言再未陪她看诊,如今看来,她需得见上表兄一面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