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程氏放下茶碗,双眼直视苏萤,训诫道:“京城最不缺的便是官,每个官家最不缺的,便是表小姐。”

“你姨母之前同我提及你在老家之事,只是我们杜府与别家不同,不兴娶什么表啊亲啊的!望你在偏院安分守己,待衡哥儿春闱高中,我自会让你姨母为你寻一户好人家!也不枉你外祖家千方百计把你送了来!”

原来如此!

难怪姨母让她平日避着些杜衡,方才大夫人进屋之时,她正与那杜衡见礼。原还纳闷这位杜府的当家主母为何举止如此失态,竟是以为她是要以表小姐的身份对杜大公子有非分之想!

苏萤一时无语至极,从来没有人能让她有此种既气又笑的无奈之感。

她不是没有见识的乡野丫头,她也不是没见过何为翩翩读书郎,浊世佳公子。若不是有着没有主见的父亲以及只想使坏的继母,她何至于独自千里迢迢,寄人篱下,只求找个妥帖人家。

程氏之言甚为辱人,只是外祖母的叮咛言犹在耳,她不能叫姨母为难。

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垂目,而是面不改色地看向程氏,道:“夫人教训的是,苏萤记下了。苏萤素来不喜外出,姨母的偏院对苏萤而言,已足够日常行止,只是还请夫人恕苏萤无礼,日后苏萤便无法向夫人日日请安。”

一段话说得不卑不亢,言语之中透着疏离。

不知为何,程氏知道面前这丫头在向她承诺会老实待在偏院,可为什么她却听出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果真是容氏的外甥女,说什么都能招她厌烦。

程氏压制心中的不明,又端出了主母的派头,点头道:“苏姑娘既已明白,那再好也不过了。这首饰呢,”

谁知程氏话说到一半,苏萤便接过话头,只见她向程氏抬起手腕,道:“夫人,老夫人方才赠此佛珠串与苏萤。夫人不若比照着老夫人的赏赐,给苏萤挑一样与此相称之物便可。”

苏萤一番话提醒了程氏。

方才一时情急,竟忘了婆母所赠之物。

原本想着,无论这丫头带走方才的哪一件首饰,她都能推脱是这丫头自己选的,好让这未出阁的丫头丢了脸面。

可是,一旦有此翠玉佛珠手串在前,一切就都变了味儿了,无论哪一样首饰,都只会让她这个当家主母颜面扫地,这不明摆着未把婆母放在眼里,借由这些华贵之物打婆母的脸吗?

程氏打量着眼前的苏萤,原是想敲打这丫头一番,没曾想她却不声不响地受了训诫,到最后还不忘提醒,心中不免放心了一两分。

“雪鸢,去把那只点翠小花簪拿来给表小姐。”

待雪鸢端来后,程氏朝着苏萤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

程氏亲自将那花簪戴于苏萤头上,说道:“这只花簪婉仪也有一只,最适合你们小姑娘戴。你方才的话,大伯母可都记下了。你年纪轻,记性总好过我,可别到了日后,大伯母还记着,你却忘了!”

第8章 心存探究

当程氏将那点翠花簪插至苏萤头上时,苏萤不免在心中叹了口气。日后必定要躲着那杜衡远远的,也希望这位杜大公子真如众人所想,日后春闱蟾宫折桂。否则,便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

另一边,在老夫人堂屋之中的杜衡自然不知,人人见了都得尊称他一声大人的他,已被当成了避之不及的不可言说之人。

他其实心里明白,自从父亲去世之后,母亲便变得有些过于紧张他与婉仪。这种紧张,不仅仅是在意他的科考,或是婉仪的教养,而是紧张是否哪一日她又会失去一些本应属于她或本就是她的人或事。就像是她从未想过有一日,竟会失去与她共携白首的夫君一般。

于是,当他看到母亲在见到婉仪开心地向她展示二婶送的玉镯时,便隐约察觉到母亲的不快。

果然,母亲便转向了二婶那个软弱的外甥女苏萤。原本他打算出言打岔,将母亲拦下来。可谁知祖母却先他一步,给苏萤做了面子。他遂打消了念头,未曾开口。

他希望母亲对苏萤不要太多苛刻,像她这般寄居在府上,又处处透着小心的举止,若是被敲打太过,只怕驳了二婶的面子,弄得大家都不好看。毕竟今日是婉仪的生辰。

没想到,待她们回来后,苏萤竟是得到母亲的允许,虚扶着她回到堂屋。

而苏萤,也同之前一样,低眉垂目,安安静静。可偏偏就是这般低首敛眉,便让人一眼瞧见她头上那只新得的花簪。

“原来萤姐姐挑了这只点翠花簪!”

与杜衡一道立于书案前的杜婉仪,放下手中的《千家诗》迎上前去,欣喜道:“我也有只一模一样的花簪,看来姐姐与我喜好相同。”

苏萤任由杜婉仪拉着她到老夫人的面前,却只是腼腆地笑着没有答话。

“眼光不错,这只花簪正适合你们娇艳如花的年纪。”

老夫人赞许地点了点头,她虽不了解苏萤,却甚是了解程氏。看着程氏径自于右下首落座,顺气了许多,心中不由对苏萤高看了几分,要知道程氏的性子可不是一味示弱便能轻易安抚的。

苏萤在此时接过老夫人的话,说道:“大伯母慷慨,让丫鬟捧了好些精致的首饰,只是我见识浅薄,看着什么都好,最后还是大伯母帮忙挑的。要说有眼光,还得是大伯母。”

这面子给得足足的,程氏嘴角一扬道:“你是个好孩子,日后若是在偏院闷了,就同婉仪一齐做个伴。”

苏萤再次向程氏道谢之后,便乖觉地要站回容氏的身后,谁知这个时候杜婉仪却拉着她往书案前去。

苏萤看见杜衡也在那儿,便不动声色地站着,对杜婉仪说道:“婉仪妹妹可是要让我看些什么?”

杜婉仪倒是没察觉什么不对,也停住脚步,面对苏萤笑答道:“方才祖母在考校我与兄长诗文,萤姐姐也来凑个趣?”

只见苏萤笑着摇头,道:“我于诗文最不在行,去了反倒露怯,好妹妹饶了我吧!”

说着便一脸羞涩地躲回容氏身后。

程氏虽不知苏萤说的是真是假,只是看着她说到做到,并未往杜衡所在的书案去,心中一松,便专注在饮茶之上。

容氏则是屋内唯一知晓苏萤藏拙的人,她的外甥女未上过一日学,可日日却泡在父亲的书院之中。就拿杜婉仪方才看的《千家诗》来说,她在出嫁前,也就是苏萤大概六七岁之时,这小丫头便已将此书背得滚瓜烂熟。

然而容氏的面上却未显露半分,她知晓外甥女这么做定有她的用意,于是在苏萤站回她身旁之时,拿手轻轻拍了拍苏萤交握于身前的双手,似是安抚又似是鼓励,仿佛在说,姨母在这儿呢。

老夫人并不知晓苏萤的学问深浅,但老人家毕竟见多识广,加之她对容家的了解,心道这个聪明孩子许是不愿越了婉仪去,遂也未作声,只是慈爱地催着自家孙女道:“你不是说今日生辰想偷一回闲吗?祖母今天就考校个容易的,你若说得好,我就替你母亲做个主,让你这一日爱做什么便做什么!”

“此话当真?”

杜婉仪的话是朝着祖母问的,可是那一双杏眼却是瞧着自己的母亲程氏,可见程氏平日对她要求甚严。

因苏萤推说自己不会,程氏只觉得自己女儿已胜了苏萤一筹,换言之,她教女有方,也胜了容氏一筹,心里得意,遂笑而不语,算是默许。

杜婉仪见状,便兴致勃勃地执笔书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