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氏早已心不在焉,敷衍了几句后,便想着先入座再言其他。然而,就在她转身之际,竟瞥见女儿杜婉仪手腕上套着一副手镯,颇为眼熟。
“婉仪,你手上这是?”
“母亲,这是二婶给我的生辰礼。”
杜婉仪哪里知晓母亲心中的弯弯绕绕,只是高兴地将手上的那双玉镯呈给她看。
此刻,程氏的内心犹如被烈火炙烤一般难熬,只觉得眼前温柔娴静的容氏实则是一只伺机而动的狐狸,借着外甥女诱引她的儿子,又以生辰之名笼络她的女儿,就连婆母也亲容氏而不亲她,不知不觉,自己竟已落入了容氏筹划已久的圈套之中,容氏你真真有个好手段哪!
谁知,老夫人早已把程氏自以为不显山不露水的精彩表情尽收眼底,她这个大儿媳哪儿都好,偏偏就会乱猜忌,看她那样子,十有八九已在心中唱出一台子戏来!
于是老夫人重重咳了一声,道:“都杵在那儿作甚?还不快些入座。”
程氏这才收回纠缠的思绪,只见她笑道:“怪我怪我,我还没给苏姑娘准备见面礼呢!”
“母亲,请恕我失陪,我想带着苏姑娘去我屋里,挑几件称心的首饰。”
容氏一听,忙拦道:“嫂子,您太见外了,今日是婉仪生辰我才送的那副镯子。”
程氏却不紧不慢道:“今日也是我头一回见苏姑娘,让她跟着我去挑一副可心的见面礼,怎能是见外?”
说着,便话锋一转,道:“要不,弟妹也同我一道去?”
这话倒说得滴水不漏,容氏不便再言,老夫人见众人仍未入座,心头微烦,遂摆了摆手道:“若兰,让萤儿跟着你嫂子去吧!”
说着,又把苏萤唤到跟前,将自己手腕上的翠玉佛珠手串褪了下来,又亲自套在了苏萤的手上,才摆手道:“乖孩子,跟着你伯母去吧!”
程氏与容氏见状俱是一惊,那串翠玉佛珠,原是已故太后赏赐京郊菩提寺所用贡玉,后由寺中高僧亲手制成数副佛珠手串,老夫人有缘得了一串,素来不离身,如今竟赠予了苏萤。
容氏心中微动,心知婆母是在给自己外甥女做面子呢。程氏一进屋,便一口一个苏姑娘地唤着苏萤,显然把她当成了外人,不愿亲近。程氏的脾气,容氏知晓,婆母更是知晓。程氏纵有百般不愿,如今这佛珠在手,也只得看在婆母的面子上,对苏萤另眼相看几分。
容氏一时感动,低低唤了声母亲。
老夫人明白容氏的心思,微笑着朝她摆了摆手,让她落座。
随后又对着程氏吩咐道:“你带着萤儿快去快回,我们在这儿等着你们。”
第7章 不兴娶什么表啊亲啊的!
此时,出了老夫人堂屋的程氏哪里还有当家主母气定神闲的气势,只见她头也不回地朝着东院疾步而去。一想到身后那只容氏带来的小狐狸,她就恨不得立刻撕下这对姨甥俩的伪装,好叫自家儿女都清醒些,别一个个都着了她们的道!
苏萤才跟着程氏出了堂屋,便发现程氏由雪鸢扶着,气势汹汹地越走越快,没多久便将她甩远。
她有些莫名,一时怀疑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出了正院后,她索性停步站在廊道之中,望着程氏她们越走越远。
果然,程氏一行人走至廊道尽头,便径自往东院行去,没有一个丫鬟或仆妇留下来等她。
虽然她还不明白程氏如此做的缘由为何,但大抵猜出,这是以挑礼为名把她单独拉出来,给她下马威呢!
苏萤并不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继母林氏在她归家的两年之中,类似的为难,层出不求。可她每每应对得当,使得林氏恨得牙痒。
只是,这是在杜府,她不能太恣意妄为。更何况,如今她还需寄居在此,倚仗姨母,才能摆脱林氏将她胡乱许人。于是,她决定走一步,看一步,看看程氏说些什么,再做决断。
心中一定,她便沿着方才程氏她们行去的方向,独自前往东院。
谁知,一进东院,就差点被一洒扫婆子泼了一盆水,她还没开口,便听到有人对着婆子训道:“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儿,知道这是哪儿吗?”
那声音听来耳熟,苏萤循声望去,竟是李嬷嬷。她正要上前致意,却见李嬷嬷偏过头去,冷冷撇嘴道:“苏姑娘快些进屋,老婆子我可不敢再受您的大礼。”
苏萤一听,心中有些许异样,不过,她知道好戏还在后头等她,于是未多理睬,只是顺着李嬷嬷下巴颏指点的方向,进了东院堂屋。
程氏的堂屋的确与她本人打扮相似,透着富贵人家惯有的堂皇富丽。相比之下,老夫人的堂屋则简朴得多,除了那一张铺地的羊毛毡显示着主人的底蕴之外,能看出主人品行的便只有书案上错落摆放的书籍,以及墙上挂着的梅兰竹菊四君子的字画。
程氏早已坐在铺着锦垫的雕花座椅上等着苏萤了,本以为她会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没曾想回到堂屋之后,才发现这丫头不在身后,竟然还让她等了片刻,一时只觉得气不顺,堵得慌。
好在,在她失去耐心之前,那丫头来了。
程氏看都不想多看苏萤一眼,只觉她的一举一动都透着容氏的影子,不怀好意。
程氏没叫座,苏萤便立于堂屋中央,垂首看着脚下。
地上也铺着一层厚毛毡,只是毛毡的上头又覆了一层织金锦褥,外祖母曾提及,京城的官多,每家多多少少不免攀比,于是常有些华而不实之物受人喜爱,她看着脚下金丝流光的团花缠枝纹,心中颇为赞同外祖母的说辞。
“苏姑娘,这是太太让我拿出的几件首饰,请您过目。”
苏萤抬头,只见程氏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揭过茶盖,低头品茶,并无与她交流之意。
大夫人是觉得和自己说话跌份儿,故而让丫鬟同她说话吗?
心下了然几分,苏萤遂转头看向雪鸢手中端着的一盘饰品。
雪鸢不愧是当家主母的贴身丫鬟,眼力极佳,苏萤的视线刚落在一副金丝手镯之上,她便开口将其来历一一道来:“这是太太成婚时戴的对镯,不知苏姑娘有没有看清,镯上还刻着“百年好合”四个字呢!”
“这是前些年太太新得的红宝石步摇,不知苏姑娘在江南时可否听过北边有个古刹国?那里出的红宝石不仅色浓还通透。”
“这只流金点翠凤钗是太太的最爱,太太进宫封诰命之时便戴着这只凤钗呢!”
听完这些介绍,苏萤已知分明,这托盘里的首饰,她一件也拿不得。
首先是那对刻着“百年好合”的金丝手镯,明摆着是给新嫁娘的物件,她一刚满十四的姑娘,怎么能戴?还有那步摇和凤钗,哪个不是成婚妇人才能戴的物件,她若是挑了去,岂不明摆着自己是个不知礼数,有着自许之嫌的女子。
于是,她将视线挪开,深吸了一口气,朝着程氏跪拜。
跪拜之后,她昂起脸,只是视线依旧低垂,道:“夫人的这些首饰太过贵重,苏萤拿不定主意,可否请夫人示下?”
之前听容氏提起,这丫头在容家长了十余年,之后便回了家。原想着哪怕她外祖再有清誉,毕竟长于江南乡野,想来无甚见识,没想到她还颇知轻重,而不是在怠慢之下,随意挑拣一样便走。
程氏心中尚定,既然如此,那就开门见山让你知道个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