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一瞧,这杜衡与外祖家那些学生们并无二致,若偏要挑个好的来说,无非就是他确实克己守礼,即便是在自己府中,面对女眷也不轻易脱去裘衣,以示尊重。
杜衡与胞妹杜婉仪一齐向着容氏行礼,容氏让他们起身,随后拉着杜婉仪的手腕,将自己手上的一对玉镯子褪了下来,套在了杜婉仪的腕上。
“方才在屋外便听到你在撒娇,来,这一对玉镯跟着我多年,虽是旧物,但水头极好,你若是喜欢,便当作二婶给你的生辰之礼!”
“二婶之物哪有不好的?”杜婉仪的嘴似抹了蜜一般招人喜欢,只见她乖巧地朝着容氏又施一礼,欢喜道:“哥哥前儿个才得了您给的《策读精解》,说是上面有前朝名士的批注,珍贵的不行。如今我也得了二婶的好物,终于不必比哥哥矮上一头,婉仪高兴还不及,怎会不喜欢?”
苏萤一听,吃了一惊,这《策读精解》对老百姓而言,诗不是诗,文不是文。但对于参加科考的学子而言,则是极其难得之物。此书有前朝状元的批注,此人的文章被前朝皇帝评为“不拘形制,见解独到”,据称谁能有这本由他批注的《策读精解》,哪怕没有通读,仅吃透其中的一篇,便能受益匪浅。这本书原在外祖手上,作为教导学生之用,苏萤曾听外祖母提及过。没想到这本被姨母当作嫁妆的典籍居然送给了杜衡。
苏萤不由得好奇,难道他真如姨母所说,才华横溢,三鼎甲之于他而言,犹如囊中之物?她有些不相信,外祖最好的那位门生,都不敢如此夸下海口。只是碍于男女有别,她始终未往他的面上瞧去。
思忖之间,只听得杜婉仪继续说道:“二婶,我该叫这位苏姑娘,姐姐呢还是妹妹?”
容氏笑着把站于座后的苏萤拉至身前,与杜婉仪相对,道:“萤儿与你同年,六月生人,比你大了数月。”
说着又对苏萤道:“萤儿,这是婉仪妹妹。”
两位同龄少女互相见礼,一个活泼俏丽,一个恬静婉约,让人见了只觉得赏心悦目。
随后,容氏也拉着苏萤同杜衡见礼:“来,这是婉仪的亲哥哥,大名杜衡,你便......”
容氏忽然一顿,不知应该如何让苏萤称呼杜衡,叫得亲了怕之后程氏多想,叫得远了又显外道,于是容氏望向了婆母,杜老夫人沈氏。
老夫人方才看得婉仪和苏萤像姐妹花一般你娇我俏,心中欢喜,见容氏迟疑,她便笑道:“萤儿跟着婉仪唤衡哥儿一声兄长便是。”
谁知,老夫人话音刚落,杜衡先一步朝着苏萤低首拱手道:“苏萤表妹。”
苏萤听得这称呼隐隐觉得有些妙,却来不及多想,只顺着杜衡,福身道:“杜衡表兄。”
两人互施以礼后,于抬眸之际,四目相对。
第6章 引狼入室?
杜衡上一回在角门见到苏萤,只是远远瞧了一眼。彼时只觉得二婶家出来的姑娘未免有些过于妄自菲薄。哪怕再知书达理,也应知晓尊卑有别,否则只会叫那些不知礼数之人轻贱了去。
今日是妹妹杜婉仪十四岁的生辰,他特地同妹妹一齐向祖母请安。刚坐到屏风之后,便见二婶领着苏萤进来。
自入屋起,她便低垂着头,拘谨地随在二婶身后。虽然隔着屏风,看不清她的神情,但仍能从细小的花格中,瞥见她那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二婶引着她向祖母行礼时,只见她身形微微一怔,旋即跪下磕头,头也不曾抬起。
紧接着,请安的声音便从屏风那头传了过来,意料之中,她的嗓音同她的举止一般,娇娇软软,柔弱可欺。
杜衡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便将视线挪开,不再往屏风那头望去,直到祖母将他唤了出来。
走出屏风后,他目不斜视,恭恭敬敬地给二婶请安。之后,二婶让他同苏萤见礼。只是,他与苏萤之间的称呼不如与婉仪之间,只需姐妹相称那般简单。显然,需要考虑更多顾忌。
于是,向来进退有度的二婶依旧聪慧地望向祖母寻求意见,杜衡觉得苏萤的行事应如二婶这般因时而异,而不是一味示弱才是。
当祖母让他们以表兄妹相称之时,杜衡特意抢先一步,连名带姓喊了她一声:“苏萤表妹。”
这样的称呼,要比“萤妹妹”或是“萤儿表妹”来得郑重有礼得多,更重要的是,多了一份自重。
只是不知她是否能懂他的用意?
好在,她也随着他,喊了他一声:“杜衡表哥。”
孺子可教也,杜衡心中满意,遂抬起头来,然而就在双眸与她相对的一刹那,他忽然身形一滞。
只见眼前的苏萤,丝毫没有他坐在屏风前以为的那般懦弱,她的身形虽如娇花照水,扶风弱柳,可面容却是顾盼流光,风采自生。
杜衡一时之间,竟有些乱了分寸。
苏萤也趁抬眸之际,悄悄打量了杜衡一眼。
说实话,他与外祖门下的那些学生并无太多分别,但她还是努力地找出了他另一可取之处,除却对女眷礼数周全,他的容貌倒是俊朗不凡,身姿也是挺拔修长。然而,外祖门下也不乏仪表堂堂、才学出众之辈,可她却从未见过外祖因相貌或学识出众而对哪位学生有过格外的青眼。
至于姨母口中对杜衡春闱高中的势在必得,以及整个杜府对他的百般看重,只道是,谁家的孩子谁宝贝吧,唯有这样苏萤才觉得说得通。
就在二人四目相对,却各有所思之际,当家主母大夫人程氏,姗姗来迟。
世人常道,怕什么来什么,程氏刚踏入屋内,便见杜衡正与一女子相互见礼。
知子莫若母,她一眼便看出,杜衡在瞧见那女子时,神色微变。
程氏心中一紧,可是面上却不显分毫,只见她微笑道:“今日母亲堂前,真是热闹。”
她一边说,一边朝着主座的婆母请安:“方才对账,来得迟了些,还请母亲恕罪。”
老夫人笑着摆手:“你为家里操劳,什么恕罪不恕罪的?”
说着便指了指右下首的座位,示意她落座。
程氏并未立刻坐下,而是转眸望向坐于婆母左下首的容氏,此时容氏已经起身,朝着她恭敬道:“嫂子辛苦了。”
程氏笑着道:“说什么辛苦不辛苦,都是为了这个家。”
婆母真是偏心,程氏虽然眉眼含笑,心中却是冷哼一声。常人都道以左为尊,平日谁不知,婆母左下首之位只有她才能坐。今日容氏一来,婆母便显露了真心,次子在时便偏着次子,次子不在了还是偏心他的寡居媳妇。
只见她不着急落座,而是不着痕迹地走至杜衡与苏萤之间,微微侧身,将儿子挡了个结实。她面朝着苏萤,打量道:“这位是?”
程氏一向思多虑深,容氏心中明了,见她神色微凉,便主动开口:“这是我那外甥女苏萤,萤儿快给大夫人见礼。”
苏萤自程氏入屋那一刻起,便已感受到她周身散发着当家主母的气势,心中不由回想起外祖母临行前的叮咛,也更理解了姨母昨日话中的深意。于是她恭敬地朝大夫人行礼问安。
程氏细细打量着正向她行礼的苏萤,这丫头果真如杜顺家的所言,从身段到面容均比容氏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的心中一沉,懊悔不已,真是一时不慎,引狼入室了。
“啊,好,好,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