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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从狩猎林返回宫中,仰望久别的宫殿,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触。伤口虽然还没痊愈,但我摸摸胸口,心脏还在跳动,身子还是暖的,还活着,嗯,真好。
我回宫的头一等大事,就是立即传唤太医院各御医来给我看诊。想当年我就是太不爱惜身子,伤也就伤了,至少事后应该好好养回去,方不至于落下后来那么煎熬的病根。有了上辈了的经验,这回纵使寻遍大江南北各路神医我也要把这病根给彻底除了。
我心中一团火,壮志雄雄,岂料各位太医轮番给我把了脉看完诊,齐齐露出一脸‘皇后你逗我’的嫌弃神情,好像皇后我就是个乡下来的土包子,没见过世面就大惊小怪。
“娘娘,老臣都说了,您这伤不碍事,好好疗养数月也就好了,哪里需得如此劳师动众。若您怕留下疤痕,这儿有老臣费多年心思精心调配的润雪膏,每日早晚抹一抹,不日将换回原有的光滑白嫩的肌肤。这放在咱们京城最高档的回春阁,可是好几百两银子的呢。”徐太医从一众太医后头挤了上前,又开始跟我唠叨个有完没了的。
这老不死的,成天在我跟前打广告,敢情我还能不知道这回春阁是你跟友人合伙投资的,这膏药也是你跟友人一起研发的吗?我这辈子都出不了这宫门,还能去逛你那回春阁不成?
我懒得理徐太医,小心翼翼地轻抚伤口的位置。如果没有前生那一遭,我可能会毫不怀疑地信了。
早在回宫的路上徐太医就已经对我打包票说这伤无碍,我不敢信。今儿唤来这么多太医,每一个都在清清楚楚地告诉我这个伤只需多养养就会好,不落病根子。
有了这么多保证,由不得我不信。
可这是为什么呢?
前世明明伤得那么重,一直到我回宫,还躺在凤仪宫养了大半年才稍微好些。同样的刺杀,同样的位置……难道因为有莘月这一层缓冲,所以今次受的伤并没有前生那么严重?
我双眼登时亮晶晶,也就是说,今生我再不必受病痛折磨之苦了?!
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这对我而言简直是天大的惊喜,看来莘月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星啊,不仅在黑熊袭击时毅然地扑过来救我,这次还阴差阳错地又帮了我一回。
哎呀~我欠莘月这人情债,实在是越还越难清咯~
我心神一定,对莘月却是既怜惜又不忍。她自从回京之后便一直抱病养在仪心宫,我曾去探望过她,然而她那脸色看起来比我这伤患还要糟糕,看得我都不忍心去质问她关于二哥的事,只能不了了之。
实话说那天她拿刀刺黑熊的凶狠劲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脆弱得被吓一吓就吓出病来的人,我本是怀疑她装的病,为了躲避二哥或是佑嘉皇帝猜忌。可太医给诊断又确实是生了大病,我见莘月面如白纸、气若游丝,真担心她一个顺溜就病死在床头,那简直死得特么不值啊。
为此我还对太医耳提面命了好几回,让他千万要稳住莘月的病情,别让她一个不小心就这么没了。
既然在莘月这儿没了头绪,我只能暂时先管好自己,好好养伤。
回到宫中,意味着我这皇后在外野的闲适日子到头了。执掌后宫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后宫那么大,无论妃嫔还是宫女太监都是那么多。
宫中事务,每日总有那么些鸡皮蒜毛的小事层出不穷,每日总有大大小小的妃嫔心有不畅打架闹事,简直烦不胜烦,若非皇后执掌凤印不得旁落他人之手,我真就想架起高楼,把凤印当绣球,谁爱玩抛给谁。
作为一名伤患,我在难受的时候脾气特别容易暴躁,于是我想也不想就罢工了。
知道我为什么不爱去秋狝了吧?回来就要面对堆积如山的工作,我又不是皇帝,难道我还得像他一样鞠躬尽瘁,死而后己不成?
纵使我贵为皇后,这也不能构成我必须勤恳工作的理由。
我潇洒地招来小桃红,扶我到御花园晒太阳。
皇后黄雀在后
时值秋末,温馨的暖阳洒在身上,令人浑身舒畅。这时候实在容易犯困,我眯起双眼,小桃红这死丫头居然当着我的面打瞌睡,真是不能太宠,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我懒洋洋地听小锯子打报告,秋狝期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皇宫内外发生的大小事宜,无论是我还是佑嘉皇帝,自然有属于自己的耳目汇报。
所幸秋狝营地发生了刺杀,这京城反倒太平,唯一一件事令我毛骨悚然。
当日失踪的那个守营将军,数天前在自家宅院的一口井底被发现,打捞起来后仵作断定,其人死了足有一个月。也就是说当日随行前往狩猎林的守营将军很有可能早在一个月前已被刺客调包混入其中,伺机而动。
在营地我多少也见过那名守营将军,有过几面之缘,一想到那张脸的真正主人早在一口井内腐蚀溃烂,我就忍不住犯恶心,实在有些后怕。
如今尸体是找着了,可线索也断得彻底。皇帝手中有我佟家箔牌,是铁了心认定刺杀一事乃我们佟家所为,哪怕再多一分的线索也好,否则可真是水洗都不清了。
我暴躁地抠着石案,纵使小锯子再心思玲珑也断然猜不透皇后我这会儿心里烦些什么,只能小心翼翼地挑捡别的事给我说:“说起来工部近期动静不小。据闻工部仆射蓸斐今年没有参加秋狝,而是着手构思了双灌水车,颇受外界赞誉,连皇上也褒奖说构思前卫,巧夺天工,堪为大用者,可谋天下福志。以奴才看,这蓸斐年纪轻轻本事不少,还颇得皇上青眼,往后仕途必然亨通,兴许还将成为佟尚书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看不出小锯子这么有眼力。我眉心一紧,被他这么一提,我算是想起来了。
蓸斐这个人很早以前我就听说过,他确实能力不低,不久的将来他会晋为工部尚书,在官场上一路高歌猛进。前生我死前他已是御史大夫,是个忠贞不二的保皇派。
等二哥接任爹的位置后,这人就彻底成了他的死对头。
如果我没记错,往后的日子佑嘉皇帝将会逐步揭开遮掩彤婕妤光芒的面纱,将她的才华一步步地展现在众人的眼前,日后这蓸斐也会将那好名声拱手返还,因为真正心灵手巧的人不是他,而是彤婕妤。
我蓦然想到一个可能,也许彤婕妤在秋狝头几天正是被佑嘉皇帝暗中送到蓸斐那里,为的是构思双灌水车。
他做得这么鬼崇,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无非是想保护彤婕妤,不让她过早暴露锋芒,避免受人觊觎。
毕竟以彤婕妤日后展现的才华和天赋,足以引起天下战火,简直就是前所未有的大杀器。
也就只有佑嘉皇帝那小眼神犀利的,才能从芸芸众生中挖掘人才,这一点令我不得不对他甘拜下风。我虽羡慕嫉妒,却也不得不对彤婕妤的能力表示佩服。
得!所以比起这么没用的我,佑嘉皇帝才会更倾心于彤婕妤。
好吧,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甘。
一点点而己。
哼。
忽而起了一阵风,我身上有伤,比平时要畏冷,瑟缩了一阵,小锯子贴心地回去凤仪宫给我加衣。小桃红这死丫头瞌睡打得口水都要掉下来了,我忍着掀醒她的冲动,起身到园子里走走。
被小锯子这一提,我这思绪老忍不住往以前的事儿飘,心头没由来地沉甸甸,看那凋零的红花,更是免不了情绪低落,这是不是就叫做伤春悲秋?
皇后我岂是这样整日郁郁寡欢之人?我哼哼小调,强作精神,抬头那是一片风清日和,阳光普照……然后我默默地低头捂脸,真是白天不能说人,御花园这么大的地儿我随便选个角落晒个太阳也能撞得见彤婕妤,真是孽缘。
园子另一头的檐廊过去,彤婕妤的身影赫赫在目,也不知在干什么,身边连个人也没带,弯腰驼背、缩头缩脑,跟做贼似的。
我眯起双眼,凝神思忖。
这不至于真的在做贼吧?宫中珍宝虽多,当真做贼可不容易,她也根本没必要犯这个禁冒这个险。